第十八章 生生不息(3 / 3)

我望著她,微微笑道:“可我若多跟了一步,便可以多看他一眼,為什麼不可以?”

她說:“你便沒了自己的想法。”

我說:“此時我要走,不要你留,這就是我自己的想法。”

她歎息一聲:“你何必執迷不悟?”

這人總是好笑。

“執迷不悟的哪裏是我?”我笑,“分明另有其人。”說完,轉身要走,聽到背後風聲一瞬,已然被她冰冷纖細手指掐住脖頸。接連不過一天,她與寶華遊步佛哪裏就都這麼喜歡掐人脖子?!

我雙手垂在嫁衣寬大的袖子裏,立刻幻化出了雙劍,握緊了便朝後捅去,隻聽到耳邊她細碎冰涼的聲音:“你也忘了嗎?我是殺不死的。”

我猛然心頭一驚,仿佛又回到那一日。

那時也是在夢境裏,也是這夢妖,她對那白發勝雪的俊美邪氣妖精說:“你這樣是殺不了我的。你忘了,所以你死了。”

忘了,所以死了。

我不想死,所以我不會忘記。無論經曆千年萬年無數世的輪回,拚了最後一口氣也要保住的回憶,我不願意像白毛鼠一樣,輪回轉世,再望見他在自己眼前時候,卻隻能覺得眼熟,說:“我好似在哪裏歡喜過他一般。”

我決計不能這樣,既然千般艱苦都已經輾轉經曆過來,沒有道理在最後讓我全部放棄。

要堅持,便堅持到底。

我收了雙劍,笑道:“你說我為何第一眼就覺得你望著熟悉可親?當年是你日夜照拂我等,澆水捉蟲,修整枝葉。雖你變化了容貌身形與聲音,總有感覺的。”

她的手漸漸用力,歎道:“你不必唬我,是誰告訴你一切事實?”

我挑眉反問道:“你剛不是誇我聰明嗎?那便是我聰明,猜中了一切咯!”

她的手猛地收緊,我被迫被牽扯著一仰頭,脖頸處隱隱作痛,連口水都吞咽不得,眼前漸漸有些模糊起來,隻聽得她的聲音隱隱飄忽,似在耳邊,又好像在天邊:“你不必與我虛與委蛇,像你這般蠢鈍,哪裏能猜中一切?!是誰告訴你的?孫悟空?金蟬子?!”

左右是看不清楚,我索性閉上眼睛,微微笑著並不說話。

事實上,是也說不出話了。

你看,先前一個個說我聰明靈慧,現如今出了事,又都說我蠢鈍不可教化,這話都讓他們給說了,我自己倒是半點都做不了主了。

她忽而又鬆開手,伸手揪住我的頭發用力一扯,我被她甩得就像一塊破抹布一樣跌到一旁地上,趴著一塊大石,也懶得起來……或者說沒有力氣起來。

嗬,又是一塊破抹布。

我的長發本來就被布條鬆鬆束著,被她這麼一扯,自然是全部再散開了來,一通亂七八糟,披頭散發,難堪得很。

你看看這些人,一個一個就喜歡讓我披頭散發成為瘋婆子,她們肯定都很嫉妒我,所以總是想讓我這麼難看,可即算是我難看了,那死猴子也不會喜歡上她們!

看,我真有心思想這些,真是活該。

想著想著,我伏著大石頭,居然笑了起來,越想越好笑,反過手去抱著冰涼的石頭笑得全身都抖動起來,牽動了心肺,脖頸再扭了扭,不由得又劇烈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大笑不止,完全止不住。

笑著咳著到了後來,便也笑不出聲,咳不出來,隻能軟趴趴抱著大石頭,將臉貼在石頭上,感覺有些硌人,也過於冰涼入骨了,可是有種很是心安的感覺。我將臉這麼貼著,側臉挑眼去望她,微笑著說:“你覺得是誰,那就是誰,這並沒有差別。”

——連聲音都嘲哳起來,本來我就喜歡囉唆,好在聲音好聽,那猴子還能忍著,若我聲音都這麼難聽了,那猴子還不聽得煩躁了一棒子打死我?這夢妖太狠毒了,難道是嫌我平時話太多了?你看這年頭,我就想多說幾句話都不行,這還讓人活嗎?

雖然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她冷眼望我,朝我慢慢走過來。你又看,她故意走得那麼慢,豈不就是存了心給我時間,讓我能知趣點說出來嗎?她真聰明。

我艱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摸到了還未消去的幾道印子,不由得又一陣疼痛,歎一句,說:“站住,我說就是了。”

她果然站住——她已經走到我麵前,垂眼望著我,居高臨下,她的腳還踩著我的衣角。

我道:“你踩到我的衣服了。”

她小小移開一步,望著我的漂亮衣服,問:“你還穿著這嫁衣做什麼?”

“因為窮困潦倒,隻有這一套衣服。”我抬眼望她,隨即又笑道,“其實真實原因是我太愛漂亮,又喜歡貪小便宜,這衣服這麼漂亮,又不要錢,穿著又何妨?”頓了頓,輕笑出聲,“難道你吃味了?”

她不動聲色,又一腳踩了上來。

我有些無奈:“說了你踩到我衣服了。”嘖,這種感覺真像我已經死了,她可以肆意橫行——好歹我還活著。

而隻要活著,便什麼都可以逆轉。

見她隱隱有些不耐煩,我緩緩道:“我記得當年,天庭裏有株蕙蘭花,她快死了,但她不甘心就那麼死了,然後她又活了。”說完,我略停了停,仰著頭望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定定望著她的眼睛,“你知道是誰救了她嗎?”

她的眉眼間有一瞬間的動搖,猛地凜然,杏目稍稍眯起,眼中似有無盡煙波淼淼,我若能自由變換,便入了她的眼波當中,撐一葉小舟,獨遊在三月春風拂柳的煙霧蒙蒙當中。

——這又是說笑了,我這般喜好熱鬧的人,哪裏肯獨自安靜了下來去劃船?這場景雖美,卻不適合我。

倒恰恰好適合了這夢妖,她一身粉色紗衣,而那人白衣翩翩,兩人都是容顏如畫,相攜劃舟於那煙雨當中,天生一對。

想到這裏,我猛地抬眼望她,見她眼中也有一瞬的恍惚,便立刻趁這時機,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灰土往她臉上撒去,趁她下意識抬起衣袖去遮擋時候,我就地一個翻滾,轉身就跑。

所以說任何時候都不可以鬆懈,當你認為自己就要贏的時候,往往就是你最容易輸的時候——不但是輸,極有可能還是一敗塗地。

所以不論你認為自己多麼榮極占有天時地利,切記不可浮躁,更不要自以為是。

而這夢妖太過自以為是,她以為她能看透人心所想,那麼我就讓她看透,還要緊緊盯著她的眼睛,讓她看得更加清楚越發透徹!你便是看透了又能如何?人心瞬息萬變,你不見那人世間對你說盡好話綿綿的轉背對你就是一刀?!你雖看得透這一刻,哪裏知道下一刻我又是何想法?

人心複雜,千萬不要以為你能一眼看透。正如這世上不是你對她好,她便會對你好,甚至你並不認識此人,也半句都不曾提過她,忽而一天你發現她對你齜牙咧嘴,背後造謠生事,好似你殺了她全家祖宗十八代。

你永遠都想不通她到底是發哪門子的瘋。

也許隻是被狗咬了,得了瘋狗病。

這人簡直是可憐得令人咬牙切齒無可奈何搖頭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