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與沈丹砂之死關係最密切的兩個人,沈商陸和沈連翹,一個是她的愛人卻沒有愛人的身份,一個是她的女兒卻沒有女兒的血情,這樣的兩叔侄,若說平日有多親熱,那自也是不可能的。沈家的四個孩子,從小,沈商陸最疼的是沈青琅,勝過對自己的兒子決明。
人身上潛藏的一部份習慣是和善良或者惡毒沒什麼關係的,充其量算是人性而已,就像沈秦艽這麼多年為著丹砂的死恨孤潔恨得咬牙切齒。
沈商陸和沈連翹那時無疑傷心難過,自然也怪丹砂,怪自己,怪的最多的,隻怕還是對方。
他覺得是這個不相幹的女兒拖累了她。
她也覺得是這段不倫的戀情殺死了她。
沈丹砂死後,沈商陸萬念俱灰,恨不能就那樣隨她去了,最終得到雲之嫿的諒解,放棄一切,隻身遠赴異國,怨恨,讓他在走之前,沒有再去見過她生前最疼愛的女兒。
但是離開不過一年,沈商陸就後悔了,痛悔。他想照顧她,卻不願再回那個地方去,沈連翹這個名字,漸漸在他心裏成了與雲之嫿沈決明母子同等、有時午夜夢回變得更重的責任。即使隔著萬裏之遙,他依然虧欠著這幾個人。
他最愛的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但是他還有兒子,還有她的女兒,還有自己的結發妻子。他時常想起,覺得椎心之痛。
直到他再遇到沈青琅。那時他想,對於丹砂,他或許有朝一日,終於能對她有個交待,如果可以看到那女孩子得到幸福。
沈孤潔這些年發生的所有事他自然都有聽說。或許她唯一的錯就是當年還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就被沈丹砂收養,但沈家對她的錯,卻數也數不清。
她從小有一雙倔強堅韌到極致的眼睛,這雙眼睛撐著她一路披荊斬棘存活下來,直到今天這樣高貴優雅的出現在他眼前。
那雙眼裏已經沒有從前倔強的影子,但他知道,那必定還是存在的,藏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安全的角落而已。
沈商陸笑著問她:“恨決明不恨?”
有些意外的挑眉看他,沈孤潔笑,低下頭去踢路邊的小石子:“我最絕望最困難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他,就隻為了這一個原因,我也永遠不可能恨他。”
沈商陸聳肩:“但是他對你大概從沒安過什麼好心。”
沈孤潔失笑:“二叔,青琅為了我,也時常言語間傷害白微,但白微也不過笑笑了之。因為我們心裏都清楚,大哥疼我,二哥疼白微,但是他們都不可能為了我們,真能狠下心去傷害另外一個。所以還能怎樣呢,難不成真的與自己的哥哥老死不相往來?”
沈商陸歎氣:“沈家有你們這兩個女孩子,也是福氣。”
沈孤潔淡淡斂笑:“我早已不是沈家的人,二叔和白微他們,對我而言是親人,卻並不是沈家的親人。”
“但是你卻始終是丹砂和我的女兒。”沈商陸如是說,沈孤潔詫異抬頭看他,他撫她長發,深深歎息,“潔兒,你是丹砂的女兒,自然也就是我的女兒,丹砂有多愛你,我也會有多愛你。那時候我隻顧自己,隻身而去,卻留你在沈家吃苦,是我對你不住。”
“並不是吃苦。”眼眶微微濕潤,沈孤潔搖頭,“那些年白微陪著我,同樣是我最快樂的回憶,後來認識了沅顥,盡管沒有結果,盡管……盡管給我一段最痛苦的回憶,但我卻並不後悔與他相識相愛,後來也有決明和西西陪著我,再後來青琅終於也回到我身邊。二叔,其實我一直很幸運,其實我並沒有一個人過。”
這麼善良的孩子。沈商陸歎息,柔聲道:“既然說我們的關係和沈家無關,以後,也不必叫我二叔了。”
看他良久,她走入他懷中,低聲叫:“爸爸……爸爸。”某一刻仿佛就是很多年前沈丹砂抱著她逗她叫媽媽的情景,明眸善睞,溫馨如畫,她眼淚奪眶而出。
親人,她這一生,幾乎沒有任何親緣可循,隻慶幸身邊從未缺少互相深愛和依賴的人。
如今異國他鄉,她找到當年母親愛愈骨髓的人,叫他,爸爸。
沈商陸半晌才想起要問她:“你在這邊學什麼。”
“小提琴。”沈孤潔隨聲大,三個字在沈商陸耳裏無疑地雷威力,炸得他目瞪口呆。這女兒,這女兒她……
沈孤潔自然完全不知道他想法,隻簡單把前段時間發生的一些事說了一遍,包括自己與沈青琅之間的矛盾糾葛。她既認他為父,自然不會再瞞他任何事。
沈商陸聽得饒有興味,隻覺這兩人,倒真是有趣得緊。當兄妹時如魚得水,一旦感情變了,卻一個比一個更別扭。
他壞心眼的想,難怪那臭小子最近連跟他講電話都無精打采,敢情每天沉浸在自己“自作多情”的情緒中還沒發了瘋。也許瘋一瘋、分開一段時間也是好事呢,他何必太早點通。
最後沈商陸貌似無意的問沈孤潔:“潔兒應該是喜歡學畫吧,怎麼又想起過來這邊學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