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樂立刻接過刀,然後在手裏把弄了幾下揣進口袋:“謝謝。”然後她繼續問道,“那你想我送你什麼?”她也沒收到過別人送的禮物,也不知道除了說“謝謝”以外還能說什麼,所以就本能地想,那要不就回送對方一個吧,這樣會禮貌一些。
但是她卻不知道她這句話讓李茂十分尷尬,李茂立刻擺手:“不用不用!”
他覺得自己送刀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讓小樂反送他禮物。
小樂認真地想了一下,但還是覺得不好:“還是送你點什麼吧。”
“真不用!”
但是,最後卻還是沒推脫過。
小樂是那種平時默不作聲,但是一旦她覺得對或者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的時候,就會一根筋的人,所以她一直都重複一句話。
“送你點什麼?”就像是唐僧念經一樣,李茂一直持續被小樂念叨著。
最後兩個人來到學校旁邊的小賣鋪,李茂看了一圈,覺得還是海報便宜一點,於是就說道:“那你送我一張詹姆斯的海報吧。”
詹姆斯是個前鋒,外號“小皇帝”,李茂最喜歡的就是他。
最後,李茂收到了一個兩塊錢的海報,海報的背後,還寫著小樂的名字。這是李茂執意讓她寫上去的。
用大號的記號筆,歪歪扭扭寫著“趙小樂”,然後李茂也在旁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後,又寫著:“We are best friend.”
小樂看了一下,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英語啊,翻譯過來就是,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又在旁邊簽了自己的名字。
小樂神色有些不對勁,他拿過李茂手裏的筆,把自己的名字塗黑。
“喂喂!你幹什麼呀!”說著,李茂奪過小樂手裏的筆。於是小樂的名字中的“趙”字被塗黑了,隻剩下了“小”和“樂”。
小樂冷冷地說道:“我從來沒說過我和你是朋友。”
李茂表情僵硬了一下:“怎麼啦?”
小樂忽然起身離開。
“小樂,你去哪兒啊?你怎麼啦?喂……”
李茂在後邊喊他的名字,但是小樂還是大步往前走。
“朋友”這麼奢侈的東西,她怎麼敢有。
自卑的同時,她也在恨自己——未來根本就不會改變,因為它從來沒掌握在自己手裏。
七
開學的日子到了,李茂也順利升到了高二。
李茂這一陣又過上了以前的那種日子,一個人上學、一個人放學,融入不進去那些小集體。
自從那天小樂離開之後,她就像是蒸發了一樣,再沒出現在他麵前。李茂一直隻知道她在配鑰匙的店子工作,但是卻一直都不知道具體是哪家,於是就在小區裏找了幾家,結果都沒有找到她。
最近,他也有點心不在焉。學校裏又發生了一些小事情,讓他很不開心。
所以,當初說什麼“如果你想說,我就把耳朵借給你”是騙人的吧!就算是離開這座小城,也應該會打個招呼吧!
叔叔和嬸嬸發現李茂最近老是鬱鬱寡歡的樣子,一臉憂心忡忡,就問李茂怎麼了。
李茂還沒等說話,嘉瑞就在旁邊插嘴道:“他女朋友跟他分手了。”
叔叔臉色一變,瞪著嘉瑞:“不許胡說!哥哥怎麼可能早戀!”
嘉瑞把碗往桌子上一扣,眼淚就冒出來了,哭著嚷道:“你就知道偏向他,你就知道罵我,我什麼都不如他!我就是看見他經常和一個女生在一起!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我什麼都不好,到底他是你親生的還是我是你親生的!”說著她就哭著跑回房間,摔門的時候還大聲喊道,“我恨你,也恨死李茂了!”
叔叔氣得臉都變青了,但是他還是安慰李茂:“嘉瑞還小,你是哥哥,她說什麼你都別往心裏去,我們……”
嬸嬸忽然拍了下桌子:“夠了!李誌勝!你到底有把嘉瑞當過女兒看嗎?你哥哥的孩子我們來撫養我什麼都沒說過吧?我對他有一點不好嗎?但是你看你,你把所有的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你有想過嘉瑞嗎?嘉瑞才是你女兒啊,才是你親生的孩子啊!”
“你給我閉嘴!”叔叔忽然站起來,對嬸嬸吼道。
叔叔和嬸嬸兩個人相互對視著。
最後,嬸嬸推開叔叔:“你不管嘉瑞,我管!”說著,她也摔門出去了。
叔叔閉著眼睛揉揉太陽穴。
從小他最崇拜、最敬佩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無論有什麼事,他的哥哥永遠都站在他身邊,哥哥是年幼時候的他最大的依靠。
所以,當他哥哥知道自己要被槍決的時候,他對自己的弟弟說:“誌勝,求你一定不要讓李茂像他這個殺人犯的爹一樣沒出息。我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在毀掉別人全家的同時,也毀掉了自己兒子的人生。我對不起他們!求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李茂!”
過去的時光就像是一根綿長的線,從李茂叔叔的腦海中被生硬地拽了出來。
李茂站在那裏,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多餘的。
八
再一次見到小樂的時候,是半夜的時候,李茂躲在單杠上。
他不知道要怎麼回去麵對叔叔和嬸嬸,還有嘉瑞。
這時候,他就聽到了運球的聲音,然後他抬起頭,就看見一個人從路燈下邊走過來。
“小樂?”
等那個人自黑暗當中隱現出來的時候,竟然真的是小樂。
李茂鬱悶的心情似乎稍微緩解了那麼一點點,一點點。
“這麼晚了你怎麼不回家?”
小樂的表情和平時一樣不鹹不淡,她坐在李茂的身邊。
看到小樂,李茂再也繃不住了,他開始跟小樂說起之前的事情。
然後他邊說邊掉眼淚:“小時候我爸對我特好,那時候他總是喜歡抱著我,然後叫我‘小男子漢’。雖然別人都說他是殺人犯,也都因為他是殺人犯而一直不跟我玩,但是我從來不恨他,也不抱怨他,他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我已經很感謝他了。每個人都會犯錯,但是他也得到了懲罰,隻是我真的很想他。叔叔對我盡心盡力,嬸嬸也是,我都知道。但是因為我引起了他們家庭的矛盾,我覺得好愧疚。是不是沒有我的話,一切都不一樣了?是不是我不在的話,他們會更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說著,他真的哭了出來,邊哭還邊說道,“我不應該哭,我是男子漢,我是男人……可是,我還是在哭,我控製不住……”
小樂攬過他的肩膀,輕輕地拍著他。
小樂很瘦,肩膀也像正常女孩子一樣纖細,但是李茂在這一刻卻覺得很安心,很踏實。
有人說,當你想給一個人安慰又不知道怎麼說的時候,就攬過對方的肩膀,讓對方感覺到你的存在,感覺到他並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你。
“一切都會好的,還有我。”
說著,她攥緊了李茂的手。
李茂潮濕又冰冷的大手,被一個小小軟軟的手包了起來。那一刻,連心都不再孤單了。
“擦幹眼淚,未來還有多個選擇。”小樂這句話像是在跟李樂說,同時也像是在跟自己說。
夜如此漫長,除了夏蟲的鳴叫,就隻有哭泣的聲音了。
沒人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是這一刻,黑暗中的靈魂卻燃起了新的希望。
年少時候的我們以為很多事情都是世界末日,認為沒有一絲希望了,甚至想,如果就這樣結束了生命該多好;但是第二天當太陽升起來照在臉上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到不了的明天。
九
後來,李茂以“明年就要升高三”為由,搬到了學校住宿。
畢竟這所學校是全桂林最好的學校,課業壓力的確很大,而且……他們也都知道真正的原因。
叔叔沒說什麼,而嬸嬸卻覺得自己那天的話太過分,因而對他保持著一份有些生疏了的客氣。嘉瑞連看都不看他。
叔叔站在李茂新搬過去的寢室的樓下,開始囑咐起他來。
“要好好讀書,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玩;要多吃飯,錢不夠了問他要。”
在臨走之前,他還塞給李茂的宿管老師以及班主任老師紅包,並且跟她們說,如果李茂有什麼事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李茂並不像之前那樣厭惡自己的存在,相反他開始感激,感激叔叔和嬸嬸,感激他遇到的一切的不幸。因為他知道自己有了努力的動力,報答愛他的所有的人,以及小樂。
等到他搬到學校之後的兩個星期,有天他收到了一封信。
寄信人一欄歪歪扭扭地寫著“趙小樂”三個字。他不知道為什麼小樂會寫信給他,因為他知道小樂一直覺得自己的字不好看,所以很少寫什麼東西。
拆開信之後,李茂看了起來。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監獄裏了吧。因為我去自首了。記得我跟你說過嗎,我們村裏小孩長大一點就會跟村裏的長輩們到城裏學手藝。這個手藝是開鎖,不同的是開鎖之後,還會去入室。你們小區裏所有的案子都是我們做的。
當你在海報上寫,我們是好朋友的時候,我很慚愧,我覺得自卑。
但是後來,看到你難過,我想了很多。比如,我希望在你難過的時候可以跟你一起難過,在你開心的時候可以和你一起大笑。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討厭我,因為你說過,出生無法選擇,但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
我沒讀過什麼書,因為我父母覺得我是女孩,他們覺得我應該早點出去掙錢來供弟弟讀書。我也沒什麼怨言,因為我不希望我弟弟跟村裏的那些長輩一樣,認為即便是偷盜,隻要賺到了錢就是光榮的。我希望我弟弟更有出息,希望他能走出那個山溝,希望他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沒遇到你之前,我覺得我是天下最可憐的人,我覺得我每天都活在已經麻木掉了的恐懼當中。但是遇到你之後,我發現你對未來總是抱有希望,你就像是太陽,給我從來沒有過的溫暖。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你這樣的人,我遇到的人都是和我一樣活在黑暗當中,不能出現在陽光下的人。
出生無法選擇,是時候選擇自己的未來了。給自己一個新的開始,一個可以站在陽光下,然後站在你身邊,和你並肩往前走的未來的機會。
這些話我寫了好幾遍,因為我怕你笑我表達不清楚我的意思。
如果你看到了錯別字或者不通順的地方,不要笑我。
李茂,請你等我一起打球。
最後,希望你一切都順利。
——你最好的朋友,趙小樂。”
其實李茂早就知道小區裏一些家庭被盜和小樂有關,因為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就是作案工具。
十
2014年的夏天,桂林,氣溫25℃,風吹來的時候如一雙手輕撫著臉頰。
李茂端著一碗醋水米粉站第一勞教所的大門口,靜靜地等著一個人出現。
他想親口告訴她:
我一直在等你,沒有到不了的明天。
我們還太小,但是卻在這短短的十幾年當中碰到了很多事情。這個時候,請不要放棄任何希望,因為人生還很長,每個明天都是新的。
隻要你抱有希望,隻要你相信未來,就沒有到不了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