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洛陽:花開時節,請君留步(2 / 3)

第一次聯絡就自曝真名,很有氣場啊。

南栗乖乖等人的時候靈光乍現般想起,這好像,是個男名啊……

華燈四起,一輛銀白小車輕盈地飛馳,在斑斕夜色中拉出一道流光,滑停在南栗麵前,著實讓她驚了一跳。

豆瓣小組魅力榜還是靠譜的,從車上下來的是這麼一個人——

飛揚的眉宇,沉靜的眼睛,走路帶風。立於眼前,像一座孤峭的碑塔一樣頗具氣勢。

他的手指修長幹淨,伸出在車門拉手上一觸,車哢嗒上了鎖。

直到胸口憋得微微有些發疼了,南栗才意識到自己屏住了呼吸。整條熙攘的街道上人們的目光都仿佛被這男人所吸引,雖然後來南栗才了悟,不是所有人都如她一樣花癡——不少人是在瞄他的車,逾百萬的保時捷卡宴。

南栗坐車後排,通過車內後視鏡,他在看她,顯出十分動搖的樣子,但到底沒吱聲。

南栗感到莫明其妙。

段平洲心不在焉開車的直接後果,就是差點和迎麵駛來的一輛貨車擦刮。他對貨車比中指,貨車司機向他敬禮。

“靠!我居然差點被自家的車給撞了!”段平洲罵罵咧咧。

南栗:“啊?”

“那輛車是我爸公司的運輸車。”

家族企業哦。她順藤摸瓜地問:“你跟你爸媽一起住噢?我下車買點水果……”

段平洲沉默了一陣,又通過內後視鏡盯了她一眼:“少問問題,係好安全帶。”

段平洲的家一看就是還沒肅清的資本主義餘毒,整一座小型的輝煌宮殿。

奢靡感從入口處的門廊開始,地麵使用了定做的地磚,拚出一張巨大的色彩紛繁的地中海式地毯。

“不要老盯著我的地板看,OK?”段平洲輕笑,冷峻的五官一下子溫柔了好多,“不會真的讓你睡地板的。喏,那間臥室借給你。”

又提醒她先洗澡。

南栗向來節約用水,十分鍾後,臉頰粉撲撲地坐在鋪了精細織物的沙發上,大半個身子陷進沙發,捧著微波爐加熱食品,吃得不亦樂乎。

以家裏一日三餐的冷饅頭為參照物,這真的是人間美味。

段平洲說:“那就多吃點。”想了想又道,“吃過九府門不翻湯嗎?”

南栗誠實地搖頭,說連聽都沒聽過。

“洛陽的小吃。”段平洲一臉同情,仿佛在說你錯過了頂級美食,“還有驢肉湯,天上的龍肉地下的驢肉。有機會帶你去吃吧。”

他笑起來真是迷死人不償命。南栗趕緊低了頭,不能直視。

夜已深,各自睡下。

在城鄉結合部長大的女孩,多少見過些臭流氓,對男人的防範意識相較城市女孩更強。盡管段平洲是體麵人,南栗進屋後還是研究了半天門鎖,把門成功反鎖後,安心入睡。

次日清晨,她精神抖擻地出臥室,客廳裏段平洲一臉艱深,在讀報。

但她很快覺察,段平洲沒有看報紙,他略帶不快地凝視著對麵的鏡子。而鏡中,反射的是南栗的臉。

她都不知道怎麼得罪他了。

段平洲闔上手中報紙,回過頭來不加掩飾地怒瞪南栗。當他看到南栗手中的小行李包時,陡然變得暴戾:“你要離開?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到洛陽市來?”

審犯人的語氣。

“那個,我是來找親戚借錢的,奶奶病了……”南栗平時就習慣了被人吼,習慣了在被吼時舌頭打結,低眉順眼。

段平洲聽了,臉色稍緩,就好像他為什麼東西找到了突破口:“要多少?”

南栗說了一個數字。半分鍾後,段平洲把這個數字翻了三倍,填在支票簿上,不由分說地塞給她:“我借你。”

那張支票一到南栗手裏,仿佛馬上和手掌生了根,變得難分難舍。

“我、我在短時間內還不上。”

“不急。”段平洲嘴角浮現一個冷笑,像是嘲笑她連起碼的推辭都沒有,就收下了。

南栗怎會知道這個冷笑的淵源,一如她無法料到段平洲自認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他的投資是講究回報的。

“利息是多少啊?”

“沒有。”

南栗輕鬆了些。據說財富的背後不是滄桑就是肮髒,有些有錢人致富手段不光彩,富有天下的時候,會刻意做善事找補一下。也許段平洲是有錢燒的,良心發現。

“可你不怕我跑了,賴賬嗎?”南栗憨厚地說,“還是立個字據。”

“跑?嗬嗬,孫猴子翻得出如來佛的手心?”段平洲聳肩。

南栗沒細想,當他說笑。

南栗到洛陽市,首戰告捷,不用上親戚家頂著白眼借錢了,歡歡喜喜地返家。

臨走前,把一張寫得工工整整的借條,悄悄用咖啡杯壓在茶幾上。

段平洲一開始說送她,後來接了一個電話,一貫不緊不慢的語氣陡然變了,連問了三遍“你確定?”然後匆匆離開。

南栗很驚訝。段平洲養尊處優,性格冷冷清清,能讓他情緒大變的事,非同小可。

她乘坐返鄉的火車,而身後遠去的洛陽市裏,段平洲正在警局,讓一朋友查戶口:“……叫南栗,東南西北那個南,火中取栗的栗。”

說罷他冷笑,火中取栗麼?一則寓言說,猴子騙貓替它取火中的栗子,貓冒險出力,慘遭利用,自己卻一無所獲。

真是意外適合她的名字。

奶奶的醫藥費續上了,臉色日益好轉,異鄉發生的一切猶如夢一場。

但那一切又並非真的水過無痕,有時南栗一隻手維持在抄筆記的姿態,一隻手托著腦袋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那些變化不息的雲朵就會變成段平洲的臉。

奶奶病情好轉後,說出的第一句話竟是:“你媽媽她……上星期來過。”

南栗心裏咯噔一下。

南栗她爸十年前因為與人鬥毆致人重傷,警察在本市布下天羅地網,她爸隻得亡命天涯,不知所蹤。受害者家屬天天上門來鬧,動輒打人、討要醫藥費。

奶奶護雛心切,說你們連小孩都打,還有沒有人性呐?情急之下指著兒媳嚷,你們要錢問她要,她不安生過日子,愛慕虛榮,否則我兒子才不會跟著那些雞鳴狗盜的人出去弄錢,才不會闖下大禍!要錢你們問她要去!

經此一役,南栗的母親恨婆婆入骨。

三十出頭的漂亮女人守不住,南父出事不久,母親不知搭上哪路順風車去了外省,聽說在那邊早有人給她安排了一份好工作。再後來,還聽說她投靠英帝國主義去了。

總之,像父親一樣和家裏徹底斷了聯係。

後來受害者家屬上門又鬧了幾回,祖孫二人台風過境一般,陸續搬了好幾次家,才消停。

南栗對母親歸來的消息心情複雜,預感不祥。

沒想到,母親還沒現身,段平洲卻空降般出現眼前。

附近幾所中學聯合組織校際歌唱比賽,拉了讚助。活動許多項經費、使用的數碼器材,包括獎品等都由讚助商提供,好處是商家可以為大賽冠名,幾所中學都辟出一塊地方給讚助商做規定年限的廣告。

讚助商是做運動飲料、運動服飾的,這對他們在主力消費人群中打響知名度大有裨益。

段平洲是讚助商代表,帶了一個團隊過來協助歌唱比賽,南栗見學生會那一幫人殷勤地叫段平洲“段經理”。

南栗凡事畏縮,正猶豫要不要打招呼,段平洲已朝她走來,麵露驚訝。

洛陽市距離這兒,一千多公裏呢。

其實,公司的半年推廣計劃裏,根本沒有在這一片兒讚助活動的打算,是段平洲愣加進去的。當然,他作為一個集團總經理,操縱旗下公司做個燒錢活動,不在話下。

“對了,我要在這裏待一段時間,暫住我朋友的空屋。”段平洲在隨身的皮質便簽盒裏寫了個地址,扯下一頁遞給南栗,“歡迎來玩,沙發照樣可以借你睡。”

他的字寫得真好看,嶙峋蒼遒,像人一樣酷。

南栗以為,她終將不會去地址上的這個地方,因為在她爬上那高築的債台,還得了錢之前,她都不好意思去找他。

一切卻因那個雨夜而變不同。

正值歌唱比賽籌備前期。

南栗站在馬路中央,馬路還剩半段兒就能過完,偏偏一輛切諾基橫衝直撞,南栗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掉進了路邊的陰溝裏。

她滿手青苔、穢物地爬上來,看到自己渾身的泥水時,想死的心都有了。

學校離家遠,回去換好衣服再回來,晚自習肯定過去一大半,字條上那爛熟於心的地址浮上心頭。

那一溝的泥水成全了她。

南栗帶著路邊攤買的廉價T恤,去找段平洲借浴室。

聽到門鈴聲,段平洲正拿起子拔掉橡木塞,優雅地把紅酒倒入帶有儲冰槽的醒酒器——這原本注定又是一個借酒澆愁的不眠夜。

驟然響起的門鈴攪亂了他的步調。

段平洲從貓眼裏往外盯一眼,神色微變,迅速地開了門。

她簡單說明來意,趴在茶幾上一杯接一杯的段平洲根本沒在聽。歎口氣,她自己找浴室去了。

那一晚,被安排在客臥的南栗睡得忐忑,段平洲則爛醉如泥。

她仿佛感到,倆人根本生活在不同的緯度。

第二天一早醒來,窗外的洛陽城繁花似錦,芳菲爛漫。南栗想起昨晚的冒昧還不好意思得很,慌忙逃走了,連換下來的外套都忘了帶走。

歌唱比賽不久之後結束,段平洲作為讚助商代表,在大賽上致辭。那一刻,台下的南栗比發言的代表還緊張。

兩人又在校園小道碰上,段平洲笑笑:“美人兒,你的衣服還在我那兒呢,烘幹了等你去拿。”

這語氣,真像古裝片裏街頭調戲良家婦女的惡少。今天連他的頭發都是往後梳的,整齊而成熟。真的就隻差一個鳥籠而已了。

“你、你洗的?”南栗結巴了。

“一個經常出差的男人,會洗一兩件衣服不是什麼奇聞吧。”

但是你肯幫我洗衣服,就是了。南栗在心裏說。

也就在那一晚,段平洲請南栗吃完飯,還用散發紅酒香氣的嘴唇吻了她。

兩人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開始了瓜葛。段平洲像是事情沒處理完,歌唱比賽結束後都沒離開這城市。

天可憐見,隻要那個人的吻一罩下來,南栗就隻剩閉眼的份兒;隻要那個人的手一伸出來,南栗就像中了捕鼠器的小老鼠一樣,全身僵硬,無法逃脫。

直到單莉出現。

南栗與他們街頭偶遇,段平洲手臂上掛著單莉,單莉手臂上掛著一摞LOGO很造勢的購物袋,段平洲大方地介紹自己細胳膊細腿的女友。

他才不是什麼試探,介紹完甚至不看南栗的表情,對她是否吃味毫無興趣。

南栗嘴巴裏真的嚐到了一種苦,一顆心在盛夏的酷熱裏乍暖還寒,如染風疾。

班裏模擬考,南栗考出了曆史最低。在她意料之中。

她強迫自己不再去找那個人,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卻無法阻止自己的心情隨那個人短信裏的字句而起舞。

一想起他,她心裏就有如冰炭同爐。

自以為是的“愛情”,被刺骨的現實冰鎮。

母親竟一直未現身,南栗不知是何道理——分明聽說母親在英國那邊開服裝店,破產了,潦倒地回國,而當初的男友已另結新歡,按母親的性格,沒道理不來圖謀奶奶微薄的退休工資。

母親甚至打電話挖苦過南栗:“聽說你前不久出去旅遊啦,沒有公主命,卻染上公主病!家裏債務還要十年才能還清……”

南栗最怕母親“十年”的緊箍咒,心驚膽戰地摔了聽筒。

再無下文。

段平洲來南栗學校堵她,南栗遠遠看見,貼著牆根溜走,段平洲就在身後振臂高呼她的名字,氣勢如虹。後來他幹脆開慢車,頭探出車窗來喊。

那理直氣壯的模樣,好像他毫無過錯,是追債的債主。

南栗恍然大悟地想起,他的確是債主,自己還差他一筆巨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