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他分明是心虛了,掙脫般地將手從我的胸前拿開,似乎還在中間推了我一下,之後滿臉通紅地跳得遠遠,嘴裏還念念有詞:“整容手術對身體不好的……”
這個奇怪的人,明明心裏想的是那種事兒,卻如此道貌岸然地臨時退場。我隻好捧著他丟下的小安哥魯,一個人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看窗外,想你。
你在某刻酒後微醺時提起那次旅館事件,朗笑著用手倚在我的胸前:“那天多虧開著燈,不然我怎麼分得清前後……聽說你是北方人,北方人不都該很大的嗎?”
桌上的一行人都笑得前仰後合,甚至有人跟你竊竊私語,想套出當時的細節,你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表情平靜得好像局外人。
事後我想了很多種可能:比如說將水倒在你臉上,比如說高傲地起身走人,可是都沒有——當時我隻會坐在你身邊傻笑,一隻手負責照顧你的愛寵,一隻手拿著筷子在盤子裏轉來轉去:盤子裏隻有一塊幹癟的雞脖子,那是你朋友一個勁兒推搡要你為我夾菜時,你不情願塞給我的禮物。
“放心吧,你不是我第一隻照顧的安哥魯呢。”想到這兒,我不由得自言自語地對而今手邊的這隻講。
它似乎並不在意,老實地睡著了:安哥魯每天要睡十八個小時,脾氣溫順又好管理,所以——
“我現在把它交給你照顧,以後你要負起責任。”
接到你聖旨的那天開始,我變成了一個全能的媽媽,照料你的同時也要去照料它。而忙碌讓我忘記去看你的眼睛:它們是什麼時候和宋卯卯的交織在一起的?
直到現在,我依舊是不清楚。
五、這城市再大的雨也不曾將我拍醒
那天後,“安哥魯”男似乎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留在我身邊的隻有那隻小小的安哥魯。
想來它的主人該是早就有些厭倦它了,不然怎麼會在大雨天拎著它出去遛,隻為“去除它身上的異味”。
“如果你每天給它換兩次沙土,就不會有味道。”我曾認真地對他解釋,“因為它基本兩三個小時就會去上一次廁所,所以不及時清理是不行的。”
“真麻煩啊。”他感慨的樣子和你完全相同,“還以為是腺體的問題,帶它去割了就沒事了。”
是不是男人都這麼自私呢?這強烈的厭惡感讓我不想再和他說任何一句話,就像忽然間我和你就不再有交流一樣。
說起來我和你之間並不曾有過什麼深刻的交流,說的話不過是柴米油鹽、雞毛蒜皮,全然沒有其他學生戀人的浪漫。也曾向你抱怨過為什麼我們從沒去看過一場像樣的電影或一同仰望星光,但都被你不屑地笑回來:“那還不是因為你被宿舍人集體趕出來,我們所有的錢都拿來租房子交水電費了?”
說這話的時候你神氣十足,我則低下頭忙著做飯、洗衣、打掃、照看安哥魯,忘了從什麼時候起你連看它也不再看一眼。它完全成了我一個人的寵物,而我的鬆鼠呢?似乎在與你第一次約會後,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要不我們一起去茶社坐坐吧,就是那家青藤。”我知道後來你仍經常光顧那家茶社,你說是因為喜歡茶香,可是我依照你喜好買回的茶,你卻連碰也不碰。
但你嚴詞拒絕了我,之後以約人打遊戲為由離開了家,結果我在青藤碰到一臉驚詫的你,和十指相扣的宋卯卯。
這個時候本該是你結結巴巴地向我解釋,或者小三趾高氣揚地直抒胸臆,可都沒有,你什麼都沒說,甚至還阻止了要說話的宋卯卯。
我們三個就各懷鬼胎地站在一起,那情景想起來就讓人覺得有意思。
其實我一直回避這樣的場景,即便是聽說你在和她約會,即便是知道當初你養安哥魯不是因為愛好,而是為了追某女,即便是清楚你在背後對他們說我的那些,什麼“倒貼女”,什麼“廉價貨”……這些我都可以無動於衷地當作事不關己——
可是,當全世界都知道你已辦好簽證、即將離開這個國度,你與所有人灑淚告別的時候,為什麼隻有我被蒙在鼓裏?
你什麼都不願對我說起,連最後的“再見”也是。因此,那時的我才會壞心眼地躺在床上,為你走那天的滂沱大雨叫好,我以為你會因此被困在機場裏。那樣你是不是會低吟自己所做的錯事,繼而略帶歉意地想起被你隨意丟棄的安哥魯,和我?
“別做夢了,他壓根兒就沒看上過你。”拍醒我的人依舊是宋卯卯,她來到出租房是為遠在天邊的你取一些東西,而你們聯係的工具是E-MAIL,更與我打不到一點兒關係:“不是我說你,為什麼不好好打量打量自己,就你這模樣,沒把人嚇死就不錯了,還……”
是啊。我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樣子,是那麼清晰。
我想我應該清醒,可為何……這麼多年過去,我還停在這早沒有你的杭州?
六、世間因果,是誰欠誰的一個“負責”
在我身邊的這隻安哥魯也病了。
起初我並不知道,當它搖頭晃腦是為了好玩,可後來發現頻率越來越快、它抓耳撓腮的樣子又十足痛苦,緊接著是臉部掉毛,好似斑禿。
如果這時宋卯卯在身邊一定會笑:“都說狗似主人,沒想到寵物貂也會如此。”
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從鏡子裏觀察自己的臉,那一定是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愛上我的原因:它雖眉目健全卻顏色斑駁,深深淺淺,可怖至極,特別是酒窩的地方居然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那也是當日桌前,所有人爭先恐後詢問你我之間的羈絆的原因,因為他們無法相信帥氣逼人的你會和我攪在一起。當時的我曾想過你們是不是打過一個很冒險的賭,事實上似乎沒有,你隻是不情願地守在了我身邊。
怎能不感恩而涕零?從那以後我就迷上了各類遮瑕膏、BB霜和粉底液,我發奮“塗牆”的目的隻是希望自己能夠昂首挺胸地站在你身邊,可是我的化妝技術越來越好,甚至騙過了之後認識的所有“安哥魯”男。
而事後我忽然想明白上個雨夜,那貌似憨厚的“安哥魯”男為何連寵物都丟棄就撒腿逃跑——那不是老實人麵對情迷心動時的恐慌,而是因為雨打濕了我的整個麵龐,他看到了我的真相。
所以,在他逃走後的夜,我一個人坐在窗邊傻笑了很久,想著也許你也是忍受不了這樣的真相,而最終被嚇跑的呢?可當初你明明大義凜然地對我講:“放心吧,我會負責任的。”
我怒氣衝衝地質問你怎麼負責法兒,你想了想,咬緊牙關說:“要不幹脆你嫁給我吧。”
嗬!那些從前的事兒我想你早就忘了,或者幹脆不,你從始至終都不曾知道我是誰,因為說這些話時我的臉纏著厚厚的紗布,而你則站在病床前雙腿發抖、張皇失措,於是口不擇言,想到就說。
沒錯,我就是當初被你從樓上扔下來的暖瓶砸到的那個人。據說那時你和宿舍同學玩得開心,於是失手將暖瓶丟了下去。可是它在我的臉上炸開了花,多虧陪在身邊的宋卯卯將我拉進校醫院。
“還好沒傷到眼睛。”宋卯卯當著你的麵兒如此體貼地說,又在你走後無時無刻不談論你的音容笑貌。我當然能理解一枚校草在普通女生心目中的地位,可是拜托,我還是個病人,一個連自己傷勢情況都看不到的焦慮患者!
特別是當我揭開紗布對著鏡子發呆,而身邊的她毫不在意地驚叫“可怕”的時候,我就決心一定要讓你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哦不,是讓你發自內心地愛上我——
那不單單是對曾經作為我的跟班出現,而今卻趾高氣揚的宋卯卯的報複,更是要讓那些看到美好被毀壞而心生歡喜的女生們明白:即便我失去了這張臉,世界還是我的。
可是我想錯了,這世界也許從不曾屬於我,即便我費盡心思地與你尋找共同話題,即便我佯裝落寞地要你奉獻一點兒愛心,可到頭來你選擇和我在一起,也不過是看重我能任勞任怨地照顧你和你的安哥魯。你相信我是愛心泛濫、受虐狂人、精神病,於是就算悄無聲息地出國,也要留下這隻拖油瓶。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處置它的?其實無所謂處置,畢竟我和它,以及後來所有的“安哥魯”男的愛寵們一樣,努力甩掉往事的影子,卻逃不過命運的嘲諷,隻好低聲哀號在雨不停息的路口,惶恐卑微地度餘生。
七、漫天的雨,總會停的
“你終於被我找到了!”
想不到我竟再一次遇到那落跑的“安哥魯”男,他興衝衝地向我奔來,隻字未提當初的旅館鬧劇:“你到底跑去了哪裏?手機也停機,我又不認識你的家……小安哥魯它怎麼了?好像有些掉毛。”
“它要死了。”我沒好氣地答,似乎從那晚以後我再也沒塗過任何遮瑕膏,我想沒有必要,於是在與他講話的時候我忽然抬頭,想嚇死這不知好歹的家夥。
他卻連躲也沒躲:“快去寵物醫院,這些天你一定是著急壞了吧——”
這溫和的態度讓我愣了一愣,想了想,我說:“要去你自己抱著它去好了。從此之後你不要再出現——看到我的臉了沒,這是會傳染的,你快躲開。”
“哈哈!”從沒見過他笑得這麼開心,“放心,白癜風壓根兒不算病,它不會傳染的啦!”
白癜風?這次我真的懵了:搞什麼!我這明明是被從前的暖瓶燙傷,留下的一個個傷疤。
“不是。”他仔細觀察後,斬釘截鐵地說,“你真正的疤隻有側臉的一小塊,其他的都是白癜風。這種病很難說清成因,很可能是你壓力過大加上小傷口愈合不暢導致的。不過你放心,隻要調整好心態、積極用藥就會沒事的。我以整容醫生的名義保證!”
什麼?我竭力控製住自己的臉色,佯裝無事地隨他走進寵物醫院,抬頭卻見到了熟人。她一動不動地愣在那裏,估計是在疑惑為什麼我這種人也交上了男友。
“宋卯卯,你的病人是它不是我。”沒辦法,最後還是我先開口,要這個不稱職的寵物醫院前台為小安哥魯掛號。
“安哥魯。”她居然也能準確說出這種動物的名字,定是拜你所賜,“你還沒有忘記他?”
我想她說的人是你,剛想說笑轉移話題,沒想到她居然又說:“這也不枉他當初為你挑了這種寵物。”
宋卯卯說,開始的開始,是你在偷偷喜歡我,暗暗地想結識我,所以特地養了奇特的寵物,在我每天散步的西湖周圍遛,甚至癡呆呆地趴在窗台上,等我從宿舍走向食堂的路過,卻不想有天居然真的和我纏在一起——是由那隻該死的暖瓶緣起。
“起初是歡喜,後來是害怕,最後是慌不擇路地逃離。”
我笑答。這本是該讓人唏噓的故事,可現在說起卻變得雲淡風輕。或許我之於你不過是年少時的好奇,結果卻惹來亂糟糟一團責任,你理當承擔不起,於是匆忙撤離。
“你都知道,還留在杭州癡情地等他回來?”問這話的人不是宋卯卯,而是那個略帶醋意的“安哥魯”男。他再沒和我共同遊過西湖,後來我們約會的地方總在西溪。
那時我們並肩坐一尾漁家撐起的烏篷船,掠過低垂的煙柳,任水色滿溢,深靜幽徹。
隨著綠色漸濃,搖曳的青梅探出酸甜的果實,轉角處飛起一隻白鷺。順著它低飛的羽翅望去,前方忽地豁然開朗,正如那刻我的心。
“告訴你答案可以。”我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要告訴我,當天你為什麼要逃。”
他的臉色微變,頓了一會兒說:“那天我有點兒拉肚子,一緊張就想……放屁……”
“所以你就跑去路燈下淋雨?”男人在我的逼問下臉紅起來,我再也忍不住笑,“告訴你吧,這麼多年我找的人不是別的什麼人,而是掉了那張臉的我自己。”
“不用找啊。”他正言道,“你其實現在也很好看,真的。”
好吧,我可以勉強當真。於是,我偷偷藏起那句沒說的話,我把它作為結局送給你:
其實每段愛情離開的日子,我都會和小安哥魯坐在窗前等雨停;
隻是沒想到,真會有個人,讓我不再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