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算什麼呢,“金屋藏嬌”?這四個字暗暗讓我漲紅了臉。
搬進去時,我決定和夏銘棋開誠布公:“夏銘棋,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是不是……看、看上本姑娘啦?”我故意把話說得俏皮,卻舌頭打結,緊張不已。
夏銘棋一言不發看著我——但我覺得自己並不在他的眼中。他反問:“一定要說嗎?”
這句話好巧妙,就看怎麼理解了。
我忽然有點害怕知道答案,打岔說:“不必啦,我隻要肯定,我非常非常喜歡你就行了!”多些肢體接觸,是讓我堅信“我們真的是情侶”的強心針,我順勢環住了夏銘棋的脖子。
一秒、兩秒、三秒……他沒有推開我,我的心髒跳得快要衝破胸腔。
“你不要喜歡我。”他說,“你必須愛我。”
說完這句,他吻了我。
我以為這算是心意互通,梁秦不樂觀,他說:“你烏雞變鳳凰,先別忙著得意,不如趁他沒對你失去興趣,趕緊多撈點。”
“喂喂,你這話說得忒難聽了!”
“話糙理不糙,”梁秦笑,“有錢人不容易對誰長情,他們選擇太多,容易挑花眼。”
於是我得意地告訴他,你預言失準,夏銘棋對我可是真心,他還讓我好好念書,爭取大學考到他們學校大理學院,以後我們做師兄師妹。
他們學校是民辦大學,學費一年三萬多,夏銘棋說隻要我分數線能達到,學費由他包幹。
我喜出望外,以為自己黴運到頭,人生即將改寫,開始發奮讀書。距離高考隻餘半年,好在大理學院分數線不高,我努力一把希望很大。
我放眼望去,隻看到玫瑰花田,似錦前程,卻未曾預料前方路上,會有死神拿著鐮刀躲在拐角處。
五、如果愛情是場博弈,我隻能微笑著輸給你
2009年的夏天,我晦暗的青春似乎攀上了一個小高峰——我收到了夢寐以求的大理學院錄取通知書。夏銘棋給我慶祝,叫上了梁秦一起吃大餐。
席間梁秦口無遮攔地說,恭喜我將和夏大款攜手大理學院,他以後也好繼續跟著吃香喝辣。他臉上堆起笑,我卻能察覺他的不開心,喝好酒也頻頻皺眉,像在飲毒汁。
推杯換盞,我也有些喝多了,醉得人事不省……
我醒來時,已回到自己的公寓,房間裏亮著一盞小夜燈,大概是怕我起來時摔跤。
我揉著太陽穴,看著床邊的玻璃茶幾上有一個素色信封。
疑惑地拆開,很快,我肥皂泡般的愛情美夢,破在了它最不能破滅的時刻……
“蕭槿,聽我說,這封信不是一個玩笑,或惡作劇。它對你來說或許殘酷,但我想,你是不會拒絕真相的。
我不得不告訴你,你去不成大理學院念書了,也不會繼續和我在一起。
這公寓的租金我剛好付到今天為止,明早你必須搬離。當然,你也可以央求房東寬限幾日。
被打回原形的滋味還不錯吧?你曾說沒有在乎的東西,那麼我想,我就給你一些,再從你的手中剝奪,想必會使痛苦加深。
請不要問為什麼,讓你痛苦就是我的目的。要恨就恨我吧,我不在乎。
不要再找我了。
PS.:如果我是你,肯定沒有時間流淚,而是要馬不停蹄地工作,還清向地下錢莊借貸的二十萬。”
落款是“從未愛過你的夏銘棋”。
我捏著信紙,大腦一片空白,十幾分鍾後才找回自己的思維。那盞暖黃的小夜燈,在黑暗裏溫暖得那麼諷刺。
感情上無法相信,理智卻提醒我,白紙黑字,確是夏銘棋的筆跡。
我連夜收拾東西搬離公寓。
出來後無處可去,守著幾件東西在街邊大哭一場。我從未真正看透近在咫尺的夏銘棋,他竟如此厲害,連我會哭得稀裏嘩啦都猜到了。
最後是梁秦接納我。他問清事情原委,直罵夏銘棋是王八羔子。夏銘棋連他的電話也不接。幾天後,那手機號徹底變空號。
見我愁雲慘淡,梁秦安慰我說:“算了,不就生活回歸簡樸嗎?按我說你大學可以照上,想辦法申請助學貸款唄!”
說起貸款,我猛然想起信的最後一句,心裏湧出不好的預感。
前段時間,夏銘棋拿了我的身份證和戶籍證,說要給我買保險什麼的,我當時還感動了一把,原來他是拿去借高利貸了!
我住進梁秦家沒幾天,地下錢莊的人便找上門。
那些人不是善男信女,把門砸得震天響,還往門上噴漆。他們每次來,我和梁秦都躲屋裏不敢吱聲。幾次之後,我們快要被搞崩潰了。
錢莊的人才不怕逼死我,那樣他們可以直接拿保險金。
就這樣,我和梁秦提心吊膽地挨到了九月份。
大理學院開學,我再也坐不住,秋天的黃昏,我終於等到他。
過去當我深愛夏銘棋,某些潛能如同被激發,能於人群中辨別出他的腳步聲,他剃須水的味道,他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響。
他坐在愛車裏,衣著光鮮,俊朗依舊。車一晃即過,我攔了一輛黃蓋綠底的士,讓師傅緊跟著前麵的車。
他的車最後在一家舞廳前停住。
夏銘棋走得急匆匆,我追著他走進去,裏麵很暗,不是存心去找,誰都發現不了誰。
借著閃爍的彩色燈光,我看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把一個女孩摟在懷中,上下其手。那女孩化濃妝,身材凹凸有致,笑容虛假而麻木。
夏銘棋衝過去撕開他們倆,胖子的表情頓時變得凶神惡煞。然後,夏銘棋從口袋裏掏出一些錢遞給那胖子,大概是打發他離開,胖子樂嗬了,把懷中女孩推向夏銘棋……
不知為何,這些景象在我心中已經掀不起一點波瀾。
我對那個人的感情,仿佛已隨著每天驚恐的淚水,一點一滴地從身體裏流走了。
我走到他麵前,他很驚訝,旋即說:“你終究還是找來了,就那麼想知道我為什麼恨你?”
我看著他,居然笑了一下:“我不想知道。夏銘棋,我是來求你先借我二十萬,以後我會慢慢地想辦法還你。”
夏銘棋不笨,他也看出我的不對勁,尖刻的語氣淡了一些:“我沒有義務借你。”
那會兒我已經有點走投無路了。
連累梁秦天天陪我受罪,我良心不安,兼神經衰弱,這次是抱著必須借到的決心前來。舞廳人雖亂,但人們本能地對危險氣氛敏感,很快我和夏銘棋,還有那個濃妝女孩的周圍空出了一圈兒。
“你不就想看我痛苦嗎?”我說,“我幫你!這樣你能重新考慮我的請求嗎?”
我在他們不解的眼神中,走到舞廳吧台要了一瓶啤酒,“砰”的一聲往桌上摔破,剩下的半截朝自己的大腿紮下去——
血濺了出來。
在疼暈之前,我聽見舞廳裏的尖叫和唏噓,還有震耳欲聾的歌聲:“渡紅塵,猛回神,還有什麼可犧牲,心被重重紮了針。狂風聲,驟雨冷,我竟救不了緣分,雙手奉上這一生……”
我的痛苦並不浪漫淒美。
我的痛苦隻是旁人眼中的一個笑話。恐怕在夏銘棋眼中,更是如此吧。
六、總有天都會消失不見,就算曾經那麼親密無間
由於失血太多,我在市區醫院昏了一天一夜。
醒來,看見一人坐在我床邊,是那天的濃妝女孩。卸妝後我立馬就認出了她,以前的老鄰居,冉於嬌。
“你不要緊張,地下錢莊的人不會追到這兒來。”她笑得誌得意滿,“不過,我勸你不要白費力氣,銘棋一個子兒都不會幫你還!想還錢?好啊,像我當年一樣去賣不就好了……”
其實,看到冉於嬌的那一刻,我就隱約悟出了一點什麼。
她怨毒地說,當年,隻怨我父親那個半吊子幫她家的店子接電線,埋下隱患,夜裏線路短路引發火災,最後卻因為我和冉於嬌的父母雙亡,落個死無對證。
“我父親也是好心幫忙。他即使有錯,都已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還不夠嗎?”我說。
“當然不夠!”冉於嬌雙目噴火,“你家超市的貨物燒了一了百了,我家開洗衣店,一場大火燒毀了幾百件冬衣,有些名貴衣服保了價,得全額賠償……為了籌錢我不得不輟學,流入社會。我可是賠上了我整個青春!”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夏銘棋當初消失半年,再出現第一件事就是向我確認老家的地址。
原來,他和冉於嬌是初中同學,當年一直暗戀於她,冉家遭遇橫禍後,她不告而別,夏銘棋找了很久才把她從茫茫人海裏翻出來。
可找到時,她已在發廊、舞廳一類地方混跡多年,滿身風塵,不複當初純真高潔的模樣。
夏銘棋一腔怒火不知道該向誰發,問明冉於嬌墮落的緣由,由火災一事突然想起我。一核對,我居然就是那罪魁禍首的女兒!於是他使了個請君入甕之計,隻等我鑽。
夏銘棋希望冉於嬌能借此發泄心中不平,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然後,回歸正途。
他可能已不愛她,卻不忍心看她繼續滑向深淵。
說白了,我不過是一顆夏銘棋用來安慰冉於嬌的棋子,他隨時可以棄子。
真相大白,我心裏空茫一片,隻想回家。
幾天後我能下地了,趁冉於嬌不在,我拔掉了點滴,一瘸一拐地溜出醫院。盡管冉於嬌說,夏銘棋下午會來探望我。
——除了聯手奚落我,我想不出他來的任何理由。
我回到家,沒有見到梁秦。我去找房東,才知道是永遠見不到了。
我離開的第四天,地下錢莊的吸血鬼們又找上門來,這次他們徹底惱羞成怒,喪心病狂地撬開了門,梁秦跳窗逃跑。
地下錢莊的人窮追不舍,梁秦七拐八繞跑上立交橋,最後慌不擇路,從立交橋上跳下,被路過的重卡撞飛……
聽說後來清潔工清洗了很久,才把路麵那多到恐怖的血跡洗掉。
我崩潰似的心痛,哭了一夜,清早擦幹眼淚,去殯儀館領了梁秦的骨灰,拿出最後一點錢給他在公墓買了個壁櫃式小墓。
做完這一切,我跑路了,毫不遲疑地離開這個讓我心碎為齏粉的城市。
對大理並非沒有絲絲縷縷的牽絆和留戀,可是……
手機換號之前,我收到夏銘棋簡訊。他告訴我,欠款他已經幫我還清了,還有,梁秦的事,對不起。
是梁秦的死震懾了他。
我看著那些文字又哭又笑,我和夏銘棋真正應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已經聽不到我們說對不起了。
多麼不公平,無辜的梁秦,偏成為我盲目愛情的代價。我終於知道,有些愛情長著天使麵孔,卻有著魔鬼心腸。
它更像一場血腥廝殺,愛,也可以是極疼的。
冷風一吹,在民族中學人工湖畔,渾身透濕的我打了一個寒戰。過境的風,也吹散了迷霧般的前塵舊夢。
我這次抽中機票回到大理市,是回來為梁秦掃墓的。
輾轉得知,夏銘棋沒有和冉於嬌在一起,至於他為什麼跑到民族中學一邊教書一邊等我,我不再關心。
他說自己在兩年中,想清楚了很多事情,追悔莫及。
我卻說,也許是良心作痛吧。良心,就是一個人在什麼都不缺時,折磨著他的東西。
時至今日,我仍舊不認為夏銘棋喜歡我——他同情冉於嬌,可以大費周章地傷害我,現在因為同情我,一樣可以幹出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眾目睽睽下,我摘下中指上的裝飾戒指,扔進了人工湖。那一點光芒在半空一閃而過,憑空消失。我終於扔掉了,我最後一點可憐的執念。
我不去看身後那個人的表情,安靜地走出民族中學大門,走上去火車站的公交。
不說再見,因為這一次轉身,將是永遠。
——夏銘棋,一定會有人代替我陪在你身邊,度過幾倍於我們相處的時光,年複一年,鶯飛草長,但那個人,永遠不會,也不能是我。
愛消散了,傷害還在,就像河川對地形的影響,永遠銘刻。
在這座城,唯一沒辜負我的人,我卻辜負了他。
我們的人生本可以截然不同。夏銘棋,如果那年那月,我沒有在寶藍色的天幕下,多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