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理古城:明月眷戀七彩之地(2 / 3)

我聳聳肩,冷笑:“我並不想向你解釋,我回到這裏多麼機緣巧合。現在我要走了,麻煩你讓一讓!”如果知道會遇見他,我寧可去掃廁所、撿破爛湊路費。

“可你還是惦念我的對不對?”他猛然舉起我的右手。中指上,套著一枚嚴重褪色的裝飾戒指。

曾經,我從他的錢包裏拿了五塊錢,在路邊攤買下這隻皇冠形的戒指。我甚至為他想好了匹配的情話——帶上皇冠,成為他一個人的公主。過去夏銘棋送過我很多東西,卻從不送戒指,即使我要求也不行,我隻好自己成全自己。

古希臘神話中,情侶互相交換戒指,戴在中指,因為他們相信中指上有一根血管直達心髒。

戒指,就是用心承諾。

那枚土氣掉色的戒指在我手上反光,如同陸地上的貝殼,提示這裏滄海曾經存在。

二、最懷念某年,莽撞年少,你來到我身邊

兩年前,我是大理民族中學一文不名的高二學生,也像現在這樣一無所有。

沒錢沒背景,沒成績沒未來,甚至沒有父母。

梁秦和我同病相憐。他爸爸姓梁,媽媽姓秦——這些都是猜測。有人在醫院角落撿到他,粗布繈褓裏揣一張字條,歪歪扭扭寫著孩子的名字叫什麼。幾個字中還有錯別字,看得出寫字的人文化程度並不高。

梁秦從小到大都做一個夢,夢見自己站在父母麵前,質問他們:我有手有腳,身體健康,為什麼你們不要我?

——也許他這一輩子都不會知曉答案了。

梁秦從保山孤兒院出來,受社區資助到民族中學讀書,後來輟學。他教給了我不少亂糟糟的東西。我成了這社會小青年的跟班兒,兩人一起想方設法弄錢。

比如,我們抬著一袋大米走街串巷,送進一些小區,隨便叩開一扇門說:“打擾一下,上午有個老奶奶在我們店裏買了米,她搬不動,就留了地址讓我們給您家送來,自己先去逛街了……”

一般誰家沒個老年人呢,即使真沒有,也可以說“弄錯了”馬上脫身。

我們通過用變質米以次充好,和短斤缺兩,弄些不義之財。

可這年頭,行騙也競爭激烈,漸漸地這麼幹的騙子越來越多,電視台跟蹤報道了“送米上門”的騙局。我和梁秦屢次被住戶識破,小半月沒吃上肉了,餓得麵黃肌肉的。沒辦法,我們隻好改行。

我倆不鑽小區了,跑到銀行周圍轉悠。

沿海一帶出現一種新騙局,還沒傳到內陸,得手率較高。簡單說就是:兩個騙子埋伏在銀行大門外不遠處,看見從銀行裏取款出來的人,就上前攔住人家。一個說剛才在這兒丟了錢,懷疑是經過這裏的另一個撿到了,同時拉住取款人,說他也有嫌疑,快把錢拿出來,讓他們到銀行去查查,看看這錢是不是剛取的。

騙子接過錢,返回銀行然後從側門溜走。

這招挺損,而且梁秦說騙老年人比較好,人上了年紀思維沒那麼清晰。

我說:“老頭老太太攢點錢,省吃儉用的,多不容易,你忍心嗎?”

梁秦給我說煩了,隨手一指:“得,就那個白領吧,滿身名牌,一看就是公子哥。我剛看見他從ATM裏提了兩千塊!”

順著梁秦髒兮兮的手指,我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穿挺括的毛呢西裝,圍巾從衣襟裏露出來。他身後的天空像清水擦拭過般明淨,而他整個人,是早春時節世界伸出的第一段嫩綠枝丫,生機盎然。

這便是我第一次見到夏銘棋。

他那會兒正在大理上大學,並非什麼小白領。

我和梁秦圍上去,開始唱雙簧,梁秦演丟錢那個,而我則和取款人一起被他“懷疑”。

夏銘棋隻用一招就破了我們的局,盡管他是無意識的。

他翻出自己的黑色錢包,抽出一張紙條說:“我取錢一向有打印憑條的習慣,你們看,這上麵取款時間精確到了秒,金額,賬號……這些信息都在,可以證明我包裏的兩千塊不是撿的。”

我和梁秦麵麵相覷,不動聲色地後退。

可夏銘棋實在太好心,末了他還不忘為我澄清。他轉向我,問我取錢時有沒有打印憑條,快拿出來給梁秦看一下。

“你別害怕,我看你一直發抖。”夏銘棋仔細打量我,目光帶點同情,“是給凍的吧?你好像穿得太少了。”

他說著,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套在了我脖子上。圍巾暖烘烘的,我忘記了言語,仿佛被那個笑容照亮,一瞬暈眩。

這世上除了梁秦,居然還有人知道,我冷。

連我自己都差點忘記了,心頭覆滿的霜雪。

我懷疑,自己就是從這個所向披靡的笑容開始愛上夏銘棋的。

直到梁秦暗暗推我,我才紅著臉,翻遍身上所有口袋找憑條——當然是沒有。

再這麼演下去會沒完沒了的,我靈機一動說,我剛才回了趟家,憑條放家裏了也有可能,不如梁秦就跟我走一趟,我證明給他看!

轉身就和梁秦飛快地逃之夭夭。

三、我的孤獨,是給我等的那個人肆意揮霍的

再見夏銘棋是幾個月之後,其間我把那條圍巾圍了洗,洗了圍,最後小心翼翼地收進箱子。

梁秦看出我的反常,說:“一條圍巾就把你套牢了,你還真是廉價喲。”

我任他埋汰,也不生氣。也許連一根圍巾都用不著,隻需夏銘棋露齒一笑。

第二次見麵,是周末。陽光有些曬人,空氣還不到令人窒悶的程度,我的裙角在帶上了熱度的風裏飄來蕩去。

梁秦給了我一隻半新不舊的iphone,讓我去當鋪換錢,卻不說哪來的。

現代當鋪,小可當金銀首飾,大可當汽車屋宇。我數著錢往外走,不小心和進門的人撞了個滿懷。

“你當了什麼?別是什麼來路不正的東西吧?”被人一語道破,我有些緊張地抬頭,就看見淡淡笑著的夏銘棋。

他不會找我還圍巾吧?——這還是好的,最怕他那天回家後,想起什麼不對勁就糟糕了!

還真給我說中了。

夏銘棋來當鋪,因他朋友的生意需要資金周轉,托他把跑車開來當鋪。銀行融資需要填很多表格,典當融資則省力得多。

夏銘棋讓我等下,辦好手續,衝我一笑:“走吧,我請你去喝咖啡。”

他帶我走進一個有著劈腿人魚標誌的地方,當我發現我們兩杯咖啡花去的錢,足夠我節省地吃上一星期時,我很認真地喝完了最後一滴,杯底鋥亮。

“無功不受祿的道理我懂,”我打了一個飽嗝,“你為什麼要請我呢?”

“那你想立什麼功呢?”夏銘棋好笑地看著我,他真的很愛笑哎,“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書裏說,第一次相遇是巧合,第二次是緣分,第三次……”

看來我們也是有緣之人囉?我挺開心,問第三次是什麼?

“等我們第三次遇見,我再告訴你吧。”他故作神秘。

我還在琢磨這句話。

夏銘棋又說:“對了,那天在銀行門口發生的事,我回到家才回過味來。你們肯定暗地裏笑話了我很久吧?”

“沒有的事!”我連忙否認。梁秦確實笑過夏銘棋傻,還直罵晦氣,我們第一次用這招數,就出師不利。

提到這件事,我頭垂得很低。

夏銘棋是個怪人,他明明已經識破了我們,居然還請騙子喝咖啡!

閑聊中,我得知他是個家境優渥的大學生,念社會心理學係。人都有點“站在這坡望那坡”的心理,他巧遇我和梁秦,很好奇不良少年腐朽墮落的生活是啥樣。

——有錢人的窮極無聊吧。

即使如此,我還是強壓下心裏莫名的失落,賣力地講了很多,包括很少對人說起的,我的家事。

初一那年,父母在古城的商業街盤下一家小超市,半夜一場大火將某一排商鋪燒成了焦土,包括我家超市,也帶走了睡在裏麵看店的父母。那一晚,我因為去探望奶奶而幸免於難。

據說人最好別輕易暴露傷口,因為大部分人都是看熱鬧,痛的是自己。我無法辨別夏銘棋是哪一種。我想我已愛上他,所以才在麵對他時變得昏聵。

夏銘棋聽完,露出了驚訝又憐憫的表情。

他的手繞過桌上的器皿,伸過來用力握了一下我的,便放開。他用無聲的肢體語言傳達這樣的意思:別難過,請堅強一些。

分別時,夏銘棋要走了我的手機號。我十分懷疑他說的再聯係,僅出於禮貌。

我已把有關墮落少年的一切見聞傾囊相贈,如果他是便衣警察,我都可以被定罪收監了。他不可能從我這裏知道更多。

果然,接下來的半年他都沒有聯係過我。

春秋更替,世界的顏色一天天地變深,又一天天地褪色,變白,銀裝素裹。我在冷熱炎涼裏想他,一看到陌生號碼就心跳加速。可惜,從不是他。

但我沒勇氣要他的手機號。兩人生活判若雲泥,我還是個不學好的小騙子。

就讓他在我的世界中來去自由吧。

我去網吧上網,搜出了夏銘棋沒說完的那句話:第一次相遇是巧合,第二次是緣分,第三次……就是宿命。

後來,幾百次的期望落空後,夏銘棋的聲音終於出現在了電話那頭。

四、浪漫熱吻當前,我願做為你跌倒又爬起,愚忠的不倒翁

那天是2008年12月24日,他劈頭蓋臉地問我的第一句話是:“蕭槿,你家盤下的那家小超市,是不是位於……”

我一聽地址完全正確,愣了愣,說是啊。我很高興他還記得我的名字。

夏銘棋沉默了一會兒,說:“那行,我現在有事,晚些聯係你。”

“怎麼了?”我生怕他一掛斷又銷聲匿跡半年,趕緊沒話找話,“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下午沒課,我在網上看新聞,看到一個本市幾次重大火災的回顧專題,然後就想起了你家的事。”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但不知為何,我莫名覺得有點假。

夏銘棋消失半年,我的生活如同停台的電視,大雪彌漫。我無心和梁秦一起上街“掙錢”,被他罵消極怠工。夏銘棋一聯係我,頓時整個世界的顏色又回來了!

平安夜,他如天神降臨,從淩亂狹小的出租屋將我帶走。

我們買了兩隻碩大的充氣榔頭,擠在廣場的人山人海裏,和陌生人互相敲打。完了,我們又去電玩城開賽車,打電動,在快餐店裏大口飲冰……

大理民族中學坐落在蒼山腳下,附近有聞名遐邇的蝴蝶泉,蒼山和大理壩子之間還有新月狀的洱海,我們像外來的遊人,津津有味地把許多大理的景點都玩上了一遍。

我思考過夏銘棋找上我的原因。21世紀,人們有種隱疾叫寂寞,他或許也寂寞吧。

有次玩到淩晨,夏銘棋把我送回家,而我家多處破洞的沙發上,梁秦睡得分外香甜。

我搖醒他,他看到我手裏好幾個購物袋,問:“昨晚幹嗎去了,難道趁著月黑風高搶了銀行?”我沒理他的吐槽。

梁秦說他也剛到沒多久,其實我知道,他等了我一個晚上。我從食品袋裏往外拿吃的,都是夏銘棋一定要讓我捎帶回家的鴨脖、薯片、牛板筋,美味很快瓦解了梁秦的滿腹怨氣。

2008年平安夜,我清晰地記得夏銘棋曾問我:“蕭槿,你有絕對不願失去的東西嗎?”

我想說,不就在眼前嗎?終究緩緩搖頭,我根本談不上失去夏銘棋,因為我根本就不曾擁有他。

“一般人都會有的。”他好像挺失望。

“過去是我的親人吧。現在我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我不介意被夏銘棋同情,如果他能因為同情我,一生都看顧我,與我相伴,那我也樂見其成。

夏銘棋開始頻繁地見我。

課堂上我默寫完單詞,會收到他的簡訊;午餐時間,我在食堂的水槽邊清洗碗筷,手機也會突然鈴聲大作;暮色四合,我走出校門,會乍然看到一輛熟悉的小車,當我靠近便自動打開一扇車門……夏銘棋穿上運動裝完全可以假亂真冒充高中生,他還多次來民族中學陪我上晚自習。

我的溫飽解決了,和梁秦一起動的歪點子越來越少,梁秦隻好找了一份4S店洗車的工作。

夏銘棋隻來過我的出租屋一次,一進門就大皺其眉,說:“這裏陰冷潮濕,是人住的地兒嗎?不行,你得馬上搬家!”就這樣,我搬進了采光很好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