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黃姚古鎮:黃姚之夢觸摸千年(3 / 3)

那天是周五,我特地買了兩張電影票,早早鑽進了小禮堂,從窗子往外看,等著給她一個驚喜。當然,禮堂裏行人也在看我,他們看看我,再看看我拄著拐的傷腿,笑得很無奈。

第二場電影演到一半兒的時候,天色黑下來,我無精打采地走向門外,卻發現陳若星早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什麼也不說。

“你……”我又驚又喜,直想抽傻兮兮的自己,趕忙掏出那個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你。”

那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來的禮物:一枚金戒指,金光閃閃有些俗氣,上頭還帶一個大大的“福”字,有點兒小貴,我為此還跟賣它的人講了半天價,最後人家才不情願地賣了我三百塊錢——但它喜氣洋洋,據說還有升值空間,符合陳若星的所有喜好。

當然,我們這時的關係,送戒指總有些尷尬,所以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說:“給你個頂針,拴住你的手,免得以後再害我摔下去。”

她側著頭,靜靜看那枚戒指,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我從沒見過她那樣,有些害怕,又不好說什麼。忽然,她驀地笑了:“你知道我今天過幾歲生日?”

“13?還是……14?”我忍住臉紅和心跳,再次打量眼前這幹瘦的女孩兒。她單薄的身體,平平的胸,怎麼看都像個故作老成的孩子。

“你太小了。我比你大很多呢。”她搖頭輕輕地笑:“今天我成年了,十八歲哦,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什麼?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從那天起,“成年”這個詞對於我,就像眼前這灰蒙蒙的夜:寂靜的禮堂外,陰霾的天,夜風不起,夜來香不開,遙遠而充滿憂傷。

“想必你聽說了我的事兒,也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喜歡錢:是的,我想離開這兒,永遠地。現在我要走了,謝謝你的黃銅戒指,雖不值錢,但我收下了,誰讓隻有你送過我禮物呢?”

我明白她講這麼多是在說什麼,其實我早想到這樣的結局。大家都叫我“慫蛋”,媽媽也說我不該迷戀如此神秘的女孩兒,而我已在心中打好腹稿,想了很多感人的話,隻是,那個瞬間,眼見著她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

“一起看場電影嗎?”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回過神,衝早已空蕩蕩的世界,大聲地喊出來。

這時禮堂裏正放著那天的最後一部片,《聞香識女人》。經典的探戈舞曲傳出來,溫暖恬淡,激情高雅。

所有都恰到好處,隻有我一個人是可笑的。

原以為會痛到不行的事兒,真的睡一覺就過去。

也許是並無懸念,所以我不那麼糾結於陳若星拒絕我的事實。而另一件事更令我驚訝:她真的離開了這裏,隻是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陳若星的養父母還報了警,他們說在不久前收到一封綁票的威脅信,裏麵講若星在他們手裏,並因此索要一筆不小數目的錢做贖金。

這是媽媽說的。她說因為陳家在當地有名,出了這種事兒很吸引眼球,她也被派跟這個新聞,所以最近很忙,沒時間照顧我。於是,她留了些錢,讓我按時吃飯、放學就準時回家,不要被壞人跟蹤了。

隻是最後一句話,她說完自己都笑了:“再怎麼說我們也不是陳家那種有錢人,誰會盯上你呢?不過說起來,他家真有錢,所以才敢為熊貓血的兒子找一個人體血庫……”

原來,領養若星的陳家並非是為了慈善,而是為身體有恙的兒子找一個罕見的RH陰性血人,以免急需用血的時刻,卻找不到合適的血源。

“但似乎過了這麼多年,他們兒子的病情並沒什麼大的發展,所以若星這個養女也就慢慢成了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甚至說是累贅。”

——難怪她那麼瘦小、蒼白,像顆被遺忘在角落的小星星。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看電影嗎?因為當電影開始的時候,真實的世界才會暗下來,唯有溫暖和幸福像夢一樣閃亮著,召喚你。”

我猛然想起她的話,原來那時的她其實很想告訴我許多事,隻是我自以為是地陷在自己的情緒裏,什麼也聽不到。

“你太小了。”

我忽然明白了她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隻是,我不能再說什麼給她聽。那段時間到處都是陳家事件的消息,有些記者的觸角也伸向了若星的來曆,卻不知為何被壓了下來,更多的報道傾向於這是一起不良養女見財起意,而自導自演的鬧劇。

沒人真正關心她去了哪裏,是不是另有隱情,連陳老板也在報紙上登了“不會縱容這種無恥行徑”的聲明,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切都塵埃落定。

隻有我會在夜晚想起她,猜想她後來的際遇。她那麼聰明,又善良,一定不會遭遇不幸,就算一時被蒙蔽,也會僥幸脫逃,她會過得很好,會有好的工作,也有好的伴侶。

也許她早就遇上了喜歡的人,甚至在我認識她之前,他或許是錄像廳的放映員,街邊小賣店的老板,或者就是那個嚴肅的禮堂檢票員,他能理解她的痛楚,也能為她遮風擋雨,他們一起走了,離開這美麗又哀傷的鎮子——

不再回來。

這樣想,才多少讓我有些放心。我開始努力學習,不再充什麼厲害的角色,也不再胡亂花錢,那可能是因為年紀虛長了幾歲,也可能是因為之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是若星出走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的日子裏,有天我跑到媽媽的報社找她,隻說一句:“能不能不再寫她的事兒?無論好的還是壞的。我不相信她是那樣的人,不相信!”

我知道,從這些八卦記者口中說出的,不可能有什麼好事。

“好啊!那不做這個版麵,我靠什麼養家呢?你又吃什麼,拿什麼交學費,用什麼請你的同學玩?”媽媽想也沒想,連珠炮似的說完,之後靜靜地看著我。

我愣在原地,身體控製不住地晃了兩晃。媽媽看著我,淡淡地搖頭:“對不起,我隻能在這裏向你和她道歉。我也想站在她的角度說幾句,她是真正的受害者,我們也許都錯怪了她。”

那一刻我的心劇烈地疼了起來,這次我終於聽懂了媽媽和若星沒說出口的那些話:

原以為這世上最痛的,莫過於講出告白而被拒絕。事實上,你真正感到痛的時候,根本什麼都說不出來。

陳若星……我是那麼掛念她。

其實十八歲與十五歲的距離,隻有三年。

在去往十八歲的三年裏,我經曆了初中畢業,高中畢業,並考上了離家很遠的大學。

“有一點兒她的消息就通知我。”臨行前,我固執地跟媽媽講。

她沒說什麼,隻搖頭苦笑。

後來不再有人罵我慫,世界逐漸忘了我真正的模樣。學校裏也有女生追過我,她們沒我當初那麼扭捏,當然,在被拒絕時也沒那麼難過。

“其實每個人的軌跡都不同,能偶遇一個喜歡的,就已經是種幸運,不勉強非要擁有啦!”

我對這樣的豁達不置可否。

也許因為我不是什麼豁達的人,內心的我依舊停在原地,這麼多年我還執念著某個影子。雖然知道我們也許不過宇宙中相差數億光年的兩顆星,其中一顆隻是偶然經過另一顆,之後再沒半點接近的可能。

甚至,再遇到又能怎樣?

有一次,我真的在高級餐廳吃飯時見到一個和她很相似的女人,瘦小的身材,表情淡漠,不同的是氣質高傲,像在匹配肩膀上高貴的皮草。

雖然明確地感到澎湃的心潮漲又落,但我並沒上前打擾,隻望著她中指上戴的那枚金燦燦的戒指——那上頭有個大大的“福”字,和我曾在內側刻下“星願”兩字的非常一致。

那一刻我才發現時光的魔力,它居然能和世事一起,把一個堅信能實現愛人全部心願的家夥,變得有些彷徨和猶豫。

我於是對那身影看了很久,隻輕輕地叫了聲:“若星。”

而她沒有回頭,一下都沒有。

這讓我有些難過,也多少有些不要臉的慶幸和解脫。

隻是,那晚我又夢見了她,恍惚回到十五歲的時候,在天台上打趣的時光。

“如果有天我走了,你會哭嗎?”

又來了!我討厭這樣的假設,又不敢掃她的興,隻好用假笑來讓氣氛變得不那麼嚴肅:“我會找你,一直找,一直。”

“找屁啊,還是老老實實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

這才這世上最痛的事——

漫長時光,如水漫溢,剩下的卻都隻是我自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