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去開門一看,蘇情生一怔,怎麼也沒想到站在外麵的竟然會是陳峻一。

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怎麼來了?”

陳峻一瞪著她:“也不請我進去坐坐?”

請他進去?蘇情生想想就一個激靈,一會兒這大少爺要是生起氣來把房頂給拆了,她可擔待不起。

頂著陳峻一“凶惡”的目光,蘇情生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太方便。”

這可著實把陳峻一氣著了,他更用力地瞪著她,咬牙切齒道:“蘇情生,當年你一句話不說就跑國外來了,要不是你哥告訴我你是出來上學,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意外,滿世界找你呢。現在我來找你,連杯水也不請我進去喝,你可真沒良心!”

蘇情生心知自己這兩件事做得的確有些過分,但當初的事還不是因為他把她給嚇著了,她怕她說了,他心情一好,真追英國來,她不就傻眼了?

至於現在,之前他和顧北城之間的火藥味她也不是沒聞著。這是顧北城的家,她怎麼敢請陳峻一進去坐坐?

偏偏這種時候蘇情生還能欣然地點點頭道:“我媽以前就老說我的良心都被狗給吃了。”

她是女孩,又是家裏最小的,父母大多時候都順著她的意願,她說對經濟沒興趣,父母就由著她大學學了心理,結果她就真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她母親苦口婆心地勸她去自家公司裏幫她父親和哥哥分擔一些,但她連去看看的心思都沒有,她母親直歎著氣說白把她養這麼大,良心都被狗給吃了。

蘇情生臉皮厚起來,陳峻一是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索性直接攤牌:“蘇情生,我那會兒就說了一句我們認真點試試,你跑什麼跑?”

她能不跑嗎?

“你的那些女朋友們要麼有臉、要麼有胸,你還換得跟換衣服似的勤。我哪個也沒有,就不湊熱鬧了。”

陳峻一冷笑了一聲:“你這是在自卑還是在諷刺我?”

蘇情生微微抬眼瞄他,眼神無聲地說:當然是在諷刺你……

其實平心而論,蘇情生不得不承認,當初做名義上男女朋友的那幾年,陳峻一對她還是不錯的。

他和他的那些女朋友世界各地到處去玩,回來也不會忘了給蘇情生帶點禮物;他的女朋友們去買那些限量版的衣服,他也總會給蘇情生捎回來幾件,除去那些衣服和蘇情生風格不搭,她根本穿不出去這一點以外,也就沒什麼別的毛病了。

陳峻一看著她,是真的有氣沒處撒,不禁揉了揉額頭,傷腦筋的樣子:“我到底是哪裏對不起你了?”

蘇情生搖了搖頭,要說對不起,他們之間還真論不上。但她一直覺得,和她走下去的那個人絕不能讓她委屈半分,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她再不可以期待任何人能夠比他更懂得珍惜她。

他陳大少爺是那種花邊新聞漫天飛的主兒,送來的東西經常不是大一號就是小一號,別說懂她,就連“了解”二字都差得很遠,她怎麼敢把自己托付給他?

蘇情生抿唇,考慮了一下措辭,而後道:“我們大概是遇到的時機不對吧,我那會兒不是很想找一個男朋友,相比之下倒是更想要一個哥哥,你對我很好,就像是一個哥哥。”

陳峻一牽了下唇,似笑非笑:“我今早剛和你哥哥通過電話。”

言下之意就是她已經有哥哥了,這個理由真是爛得可以。

蘇情生想也沒想回應道:“反正哥哥這種東西又沒有數量限製,多一點更好啊!”

陳峻一被她氣得頭直疼:“狼心狗肺!”

反正隻要他能消氣,蘇情生也就由著他去罵了。陳峻一見她不還嘴,也沒了罵她的興致,歎了口氣道:“算了,隨你樂意吧。”

想了想,他又說:“對了,我剛才聽你哥說你家裏正生你的氣,打算掐斷你的經濟支持,要是哪天過不下去了,記得來找你陳哥哥!”

最後的三個字,陳峻一說得咬牙切齒,但話裏的關切之意卻是真的。

蘇情生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心裏一熱,眼窩子一熱,差點掉下兩滴眼淚來,用力地點了點頭應道:“放心,你跑不掉的!”

陳峻一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得了,回去吧,我先走了。”

(13)明明已經是鐵石心腸,卻還是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陳峻一前腳剛走,一回屋,蘇情生就被顧北城叫上了樓,他要看之前蘇情生對裴雪晴的谘詢記錄。

蘇情生的思緒還在剛剛和陳峻一的交談中沒回過神來,拿著東西上了樓,顧北城問她點事情她要反應好久,大Boss把手裏薄薄的兩張紙放到了一邊,蹙了蹙眉,有些不滿地看著她:“你在想什麼?”

蘇情生猶豫了一下,覺得顧北城在樓上說不定已經看到陳峻一了,也沒什麼太多好隱瞞的,索性坦白道:“我就是忽然覺得自己運氣很好,遇到的都是好人。剛剛我前男友跟我說,要是我沒錢日子過不下去了,可以去找他,他會支援我的。”

顧北城看著她一臉知足的笑,隻覺得她還真是容易感動,但女孩子有一顆透明溫暖、善於發現美好的心總是好的。他的語氣也鬆了許多,不過開口依舊犀利:“真正付你工資的是我吧?”

經他這麼一說,蘇情生好像突然醒悟到了點什麼似的,拚命地點頭道:“顧老板是大好人!”

顧北城看著她高興的樣子,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還是重新拿起了那兩頁記錄紙,安靜地看,不理她了。

蘇情生依舊高興。

這之後的兩天,蘇情生的日子清閑得有點找不著北,每天給樓上的老板做做飯、磨磨咖啡、跑跑腿,剩下的時間全歸她自己支配。

不過很快,她的好日子到頭了。新聞界的重磅新聞,一個標題把蘇情生的腦海炸成一片廢墟,恍惚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裴家曾經的準女婿竟是裴老爺的私生子!

這是什麼情況?

蘇情生抓起報紙趕緊往下看,整一個大版麵全都是在說鄭紹廷和裴家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連帶著之前他和裴雪晴訂婚的情況也被人說了一大篇,但這種情況讓人怎麼可能不說?如果鄭紹廷是裴父的私生子,在外人的眼裏,鄭紹廷就是裴雪晴的哥哥了,好一出豪門恩怨大戲啊!

報紙上寫的是因為這次裴父出了車禍,血型稀有,鄭紹廷去獻血時找人查了兩人的DNA確認了兩人親生父子的關係。鄭紹廷本人也十分震驚,截至記者發文前,鄭紹廷的前未婚妻裴雪晴對此尚不知情。

關於鄭紹廷為什麼會做這次DNA鑒定,記者給出了一長串的解釋,最後又說了一句:真正原因隻有當事人才清楚,但結果卻是已經確定了的,剛剛在生意場上被Solo傳媒集團重創的裴先生大概怎麼也不會想到對手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吧!

版麵上更是出現了大幅的照片,上麵是裴雪晴剛同鄭紹廷訂婚時,站在他輪椅後麵露出小女兒家幸福的笑容。

何其諷刺!

蘇情生壓根就不信這報紙上所說的,如果鄭紹廷真的是裴父的私生子,這必定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實,她不信鄭紹廷本人也十分震驚,甚至連裴雪晴對此不知情都不信!

她想起之前在超市裏鄭紹廷對裴雪晴的態度,此時終於明白了些什麼。鄭紹廷恨裴家,是恨之入骨的恨意,不然就不會用那樣的手段讓裴家跌落懸崖粉身碎骨,所有的意外,都是鄭紹廷蓄謀已久。

裴雪晴知道他恨裴家,甚至知道他為什麼恨,因而不恨他的所作所為,她說那是利益之爭,勝負難免,其實不過是恨不得!

蘇情生倒吸了一口涼氣,也來不及多想,拿著報紙就跑上了樓去給顧北城看。裴家的故事至此幾度反轉,就連顧北城看完報紙以後也不由搖了搖頭:“這一次裴雪晴凶多吉少。”

蘇情生有些緊張:“為什麼?”

“鄭紹廷接近裴父那麼長時間裴父對此毫無察覺,這樣的事情如果他自己不說,根本就不會有人能想到,這件事是他故意說出來的。”

蘇情生點了點頭:“的確,我也是這種感覺。”

顧北城放下報紙,向後靠在椅背上,單手揉著額角:“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會這麼做?”

為什麼……

蘇情生蹙眉,仔細地回憶和思考,裴雪晴和裴父沒有血緣關係,鄭紹廷早知道這一點,那麼……

她臉上的表情忽然僵住,難道……

顧北城歎氣,再出聲,重複了剛才的那句話:“這一次,裴雪晴凶多吉少。”

鄭宅。

原本不過是平常的一天,裴雪晴一起床就在忙活著給鄭紹廷用紅豆、紅棗、桂圓和血糯米煮粥,還招呼著傭人一會兒同她一起出去買些豬肝,她想著他前不久才給裴父獻了血,一定要補回來才行。

然而傭人的反應卻有些不同尋常,低著頭目光躲閃地對裴雪晴道:“裴小姐,先生吩咐,您今天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

裴雪晴有些意外:“為什麼?”

“我……我不知道。”

裴雪晴愈發覺得奇怪:“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裴小姐,先生很快就回來了,您等先生回來問他可以嗎?”

裴雪晴摘下自己身上的圍裙,態度堅決道:“我現在就要出去。”

傭人快步阻擋在她與廚房出口之間:“裴小姐,請您不要讓我們難辦。”

話音剛落,偏巧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人開門的聲音,而後是傭人鬆了一口氣的聲音:“先生回來了。”

鄭紹廷回來了,不早不晚,來得恰是時候。

裴雪晴用圍裙擦了擦手,走到鄭紹廷的身邊,明明有話要問,卻還是盡可能平靜地道:“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鄭紹廷表情未變,說出的語言卻是平日裏罕見的關心:“今天留你一個人在家不太放心。”

裴雪晴的心裏“咯噔”一聲,這樣的話在其他時候幾乎是不可能從鄭紹廷的口中說出來的,他說不放心,就隻能證明……

有很糟糕的事情。

鄭紹廷拿出了一份報紙遞給她。

這件事,他既然做了就沒想瞞她,瞞不住,也不用瞞,索性以最直白的方式告訴她。

裴雪晴伸手去接報紙,手卻已經微微有些顫抖。鄭紹廷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預感不錯,竟已經害怕至此。

現實沒有辜負她的恐懼。

當看到頭條的標題的時候,她的腦子裏已經“轟”的一聲炸開,剩下的文字她幾乎沒看進去,但她知道上麵是在講些什麼,是個什麼樣的故事,她自己在腦海裏就已經能拚湊出一個大概。

她瘦弱的身軀一震,不受控製地向後退了兩步,險些跌坐在地上,一旁的傭人想要伸手扶她,被她推開了。

他終於還是這樣做了。

在他身邊這麼長時間,她一直小心翼翼,隻希望能將這一天推得晚一點、再晚一點,萬一能讓他改變主意,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可這一天還是來了,他決定了的事情,不管她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改變。

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一點可笑,那麼長時間的隱忍,到現在,她沒有崩潰,隻是絕望。

她將報紙扔在了地上,在眾人的注視之中轉身走回了廚房,她掀開粥鍋的蓋子,似是想要查看粥的情況,卻突然,隻聽 “咣當”一聲,她將那粥鍋從正生著火的灶台上推翻在地,鍋裏的熱粥灑了出來,濺了她一腳。

滾燙的粥還冒著熱氣,她的腳露在拖鞋外麵的地方被燙得通紅一片,痛到已經感覺不到,而她忽然就再也沒了力氣,順著櫥櫃的拐角緩緩跌坐在地,眼裏的淚水像是開了閘一般地向外湧,她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失聲痛哭的理由。

她的樣子讓在場所有的人看了都覺得不忍心,唯獨鄭紹廷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在這個時候甚至有些冷漠了,他對身後的陳伯道:“叫醫生來給裴小姐敷藥處理好,另外這兩天她的情緒不太穩定,適合在家靜養,就不要讓她出門了。”

他說完就轉過了頭,明明已經是鐵石心腸,卻還是不忍心再多看她一眼。

(14)她還以為自己能對抗全世界

裴雪晴跑了,帶著一雙受了傷的腳,趁家裏的傭人不注意,偷跑了出去。

她給蘇情生打了一個電話,幾乎是用哀求的語氣請蘇情生為她加上今天的預約。按規矩這原本是不可以的,但想到裴雪晴剛經曆了這麼大的變故,蘇情生沒忍心拒絕,應了聲:“好。”

鄭家的位置偏遠,裴雪晴一瘸一拐地走了好久,才終於坐上了一輛出租車,沒想到出租車司機在後視鏡裏一眼就認出了她:“你是今天報紙上的那個人吧!”

裴雪晴心裏堵得難受,報了地址就沒有再理他,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零錢不多了,讓司機找了家銀行停下,她去取些現金。

沒想到就是這短短幾分鍾的時間,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一個年輕的女人,手裏拿著手機一麵飛快地打開錄音軟件,一麵堵在裴雪晴的麵前:“您是裴雪晴對不對?裴小姐您好,我是報社的記者,想采訪您幾個問題。是這樣的,今天早上曝出您的前未婚夫鄭紹廷先生竟然是您父親的私生子,請問您之前對此知情嗎?您對此又有什麼看法呢?”

裴雪晴不理她,想方設法地躲閃開,對方卻死追著她不放,這個年輕的記者兩眼放光,在這裏遇到裴雪晴,簡直就是天上砸下來的頭條啊!

見裴雪晴不說話,那記者窮追不舍,嗓門很大地繼續追問:“裴小姐,你和鄭先生訂婚的時候想到過他可能是你哥哥嗎?”

哥哥……

這兩個字就那樣停留在她的腦海裏,裴雪晴一窒,忽然之間,整個人一僵,雙眼驀地瞪大,身上發抖,大口喘起粗氣來。

驚恐症發作。

那記者也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麵發生,驚在了當場,周圍的人原想看個熱鬧,此時趕忙叫來了急救車,將人送到醫院。

老樓。

蘇情生同顧北城說了裴雪晴要來的事情,隨後就在辦公室裏等著她,卻沒想到等了一下午,等來了一個電話,電話裏是一名男子,說著英文:“請問你認識手機的主人嗎?”

蘇情生覺得有些奇怪:“認識,她是我的病人,請問她怎麼了?”

“她在街上驚恐症發作,現在在醫院急診室,你過來接一下她吧。”

蘇情生記了地址,匆匆趕了過去,看見裴雪晴躺在那裏,麵色慘白。

醫生對蘇情生道:“她剛剛驚恐症發作,在街上被人送來的,現在沒什麼大事,歇一會兒就可以走了,不過她的腳上有燙傷,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們租借輪椅。”

蘇情生先前沒注意,此時看向裴雪晴腳背上的傷,看起來不太好,就這樣了她還是一個人執意出來,大概和鄭紹廷之間又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

也是,她現在所經曆的事情,怎麼愉快得起來?

蘇情生去辦理了手續,回來將裴雪晴扶到輪椅上坐好,蘇情生將她帶回了老樓。

在路上,她嚐試著問裴雪晴剛才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在路上驚恐症發作,仔細考慮了一下措辭,蘇情生問道:“剛剛在路上遇到了什麼特別的人嗎?”

裴雪晴偏頭望著車窗外,不是很願意多談的樣子:“遇到了一個記者。”

記者?蘇情生聽了也不由蹙眉,在這種時候遇到記者,她能想象出是一件多糟糕的事情。但她更在意的是,那記者究竟說了什麼觸發了裴雪晴的驚恐症?

到了老樓,停車,就在裴雪晴推開門要下車的那一刻,蘇情生忽然開口問她道:“所以今天裴小姐過來主要是想聊些什麼呢?”

這是蘇情生在向她施壓,雖然同情裴雪晴,但每次過來,裴雪晴都三緘其口,把這裏當成了她的避難所,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不出蘇情生的意料,被她這樣一問,裴雪晴微怔:“我……我還沒想好。”

蘇情生沒有說話,推開門下了車,而她的身後,裴雪晴已經有一些緊張了。

將裴雪晴安頓在治療室裏坐好,蘇情生去給裴雪晴倒水,就在這個時候,裴雪晴的手機響了,隻見裴雪晴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麵上神色一凝,並沒有去接電話。

蘇情生將水杯端到裴雪晴的麵前,順勢看到了她手機屏幕上的顯示,是她的母親。

電話響了很久,裴雪晴就那樣一直盯著,卻並沒有動。

蘇情生看著她問道:“不想接?”

裴雪晴微垂著頭,前幾天連見都不想見到她的母親此時打電話過來,她當然猜得到是想要對她說些什麼,與其說是不想接,不如說是怕接這個電話。

可這一次裴母似乎是鐵了心要與自己的女兒說些什麼,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起、再停下、再響起,鍥而不舍。

躲是躲不過了,裴雪晴抿了抿唇,忽然抬起頭對蘇情生道:“可以請你替我接一下嗎?”

蘇情生有些意外:“這……合適嗎?”

裴雪晴用雙臂環抱住自己,事到如今,不合適也得合適了,她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她點了點頭:“拜托了。”

蘇情生拿過手機,按下了通話鍵,大概是先前等待的時間太長,對方也沒有想到電話會被突然接通,有幾秒鍾的沉默,蘇情生先開口道:“您好,我是裴雪晴的治療師,雪晴她現在不太方便接電話,請問您有什麼事呢?”

“不方便接電話?”電話那邊的裴母冷笑了一聲,“她現在和你在一起對吧?”

“這……”蘇情生看了一眼坐在那裏的裴雪晴,隻見她把自己縮得更緊了一點,蘇情生遲疑了一下,還是對裴母如實相告,“是的。”

“打開揚聲器!”

對方的命令讓蘇情生有些為難:“這個……”

裴母的語氣愈發嚴厲了幾分:“我讓你打開揚聲器,現在立刻就辦!”

對方的聲音很大,治療室裏又很是安靜,裴母的話裴雪晴聽得一清二楚。蘇情生用目光詢問她意見的時候,她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臉,與其說是想讓自己再清醒一點,不如說是想讓自己更堅強一點。

裴雪晴點了下頭。

蘇情生將手機從耳邊拿開,按開揚聲器,同時說了一句:“揚聲器已經打開了。”

緊接著,電話那邊的裴母沉了聲音,帶著極大的怒意道:“裴雪晴,你爸還在醫院躺著呢,你們就折騰出這麼大的新聞,是存心想把你爸氣死是嗎?”

“媽……”

裴雪晴想解釋些什麼,又或者隻是單純地想道歉,可無論如何都沒有區別了,因為裴母根本就沒有給她說完的機會。

裴母的語氣比上一次還要重上幾分:“我不管你在外麵和鄭紹廷幹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就請你別再給裴家丟人了。還有,以後不要再過來了,我們不想見到你!”

這話裏的意思,幾乎就是要和裴雪晴斷絕關係了!

裴雪晴驚慌地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在這件事情上,就連蘇情生一個外人都能看出來整件事是由鄭紹廷在操控,然而裴母卻隻會不管不顧地衝自己不會還嘴的女兒撒氣,蘇情生有些聽不下去了。

她開口,聲音平靜而堅決:“阿姨,您怎麼不問問自己的女兒現在怎麼樣?”

“蘇小姐!”聽到蘇情生這樣說,裴雪晴一驚,趕忙向她擺手想要阻止她,可是已經晚了。

裴母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突然冒出來指責她,沉默片刻再開口,語氣不似剛才那般嚴厲,卻透著很重的不悅:“這裏輪不到你說話。”

蘇情生蹙眉:“嘴長在自己身上,想說話不用靠輪。阿姨,您女兒剛剛驚恐症發作,昏倒在路上,被人送到了醫院,腳上還有燙傷,是被我用輪椅推回來的,您為什麼不問問她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

有片刻的安靜,裴母似是思索了片刻,就在蘇情生滿心期待她的態度能稍微有所好轉的時候,對方卻說:“她怎麼過和我們無關,都是她咎由自取!”

“嘟嘟嘟嘟嘟——”

對方掛斷了電話。

不僅沒有幫上忙,好像還把裴雪晴和母親的關係弄得更僵了一點呢……

蘇情生低頭,滿是歉意地對裴雪晴道:“對不起,是我多嘴了……”

裴雪晴沒有回應,低著頭,半晌,蘇情生聽到她很慢地說道:“蘇小姐,我想見催眠師,他就在這樓裏吧?”

蘇情生沒料到她會突然提出這種要求,遲疑了一下道:“不好意思,裴小姐,但如果像你之前兩次來那樣什麼都不肯說的話,即使催眠師來了,也沒有辦法的。”

裴雪晴蜷起腿,伸手抱住膝蓋,將臉埋了起來。過了許久,蘇情生才聽到她的聲音,悶悶的:“我知道,見到他,我什麼都會說的。”

她既然已經這麼說了,蘇情生也沒有別的辦法:“那……我去問問他吧。”

裴雪晴沒有再出聲,也沒有動,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蘇情生離開了房間,臨走前將房門輕輕地帶上了。

二樓,顧北城的房門前,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進。”

蘇情生推門而入,隻見顧北城正不緊不慢地磨著咖啡,對方抬眼看她,用目光詢問她有些什麼事,蘇情生有些為難地開口道:“裴雪晴想見你。”

顧北城的語氣很淡:“見我?”

蘇情生點了點頭:“她說見到你以後她什麼都會說的。”

顧北城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再出聲,語氣有些玩味:“我一不是警察,二不是律師,說與不說是她的事,與我何幹?”

蘇情生聽得出顧北城有些不悅,正不知該如何解釋,就見他抬手看了一眼表:“該吃飯了,去準備晚飯吧。”

他說完話看向她的那一眼,蘇情生忽然明白了些什麼。

這段時間以來,裴雪晴在這裏來去自由,打破了心理治療的時間規定,更不要提蘇情生還在治療師之外介入了裴雪晴的生活。在裴雪晴的心裏,這裏的治療未免太過隨意,對治療不利。

這個時候讓裴雪晴等一等也是好的。

想到這裏,蘇情生下樓做飯去了。

三人份的晚餐,蘇情生先給裴雪晴送去,而後上了樓去送顧北城的那份,正準備從他房間裏出來的時候,顧北城叫住她:“在這裏吃吧。”

樓下的治療室被裴雪晴占著,樓裏的房間雖多,但大多都是鎖著的,蘇情生也的確找不到太合適的地方。

“這樣的話……謝了。”

“客氣。”顧北城起身正要去洗手,忽然頓了一下腳步,“哦,對了,一會兒順便把咖啡磨完。”

真是好一個順便……

蘇情生:“……”

(15)她怎麼選都是錯,都會後悔一輩子

晚飯後又過了大約一個小時,顧北城決定見裴雪晴,不過不是在樓下的房間,他讓蘇情生將裴雪晴帶到他的治療室。

待裴雪晴在屋裏的沙發上坐好,顧北城就坐在沙發正對的位置,而蘇情生搬了個椅子坐在旁邊,手裏有紙筆以及錄音筆來做記錄。

顧北城開門見山:“裴小姐,你好,我姓顧,是催眠師,聽說你想見我。”

裴雪晴點了點頭:“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

“我不會隨意幫病人的忙,我隻會做對治療有益的事。”

他連問都沒有多問,直接擺明了自己的態度,裴雪晴生怕他會拒絕,趕忙道:“是對治療有益的,是對……”說著說著,卻又有些猶疑,“是對我有益的……”

“那麼,請裴小姐說說看。”

裴雪晴抿唇:“我想要忘記一件事。”

顧北城平靜道:“那還要請裴小姐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全部都說出來,我才能判斷這件事可不可行。”

裴雪晴低頭,先前再多的猶豫此刻也都隻能認命,她說:“我知道。”

聲音很輕。

裴雪晴說起她同鄭紹廷初遇的那次晚宴,她向角落中的他走了過去,兩個人視線相接,她先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是鄭紹廷鄭先生吧?我聽我父母說起過你。”

鄭紹廷滿不在意地一笑:“是嗎?那你的父母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是一個壞人,要離我遠一點?”

裴雪晴聳肩:“壞人可不會說自己是壞人的,他們拚命地捐橋捐路,以自己名字給小學命名,說起來可比好人還好!”

鄭紹廷牽唇,露出一個玩味的笑:“裴小姐所說的這些,裴家好像都做過。”

裴雪晴斜眼瞥他:“我們家自然是例外的。”忽然又意識到了什麼,“你知道我是誰?”

鄭紹廷沉吟了一聲:“唔……不是裴家的小姐嗎?”

裴雪晴想想,又覺得的確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她滿會場走著,大家“裴小姐、裴小姐”地叫她,知道也是正常。

她點頭:“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他以手支頤,饒有興味道:“你說說看。”

“裴雪晴,雪天的雪,晴天的晴。”

鄭紹廷頷首表示了然,正要說些什麼,卻被裴雪晴搶先一步:“可不許說什麼名字好聽,人如其名之類的,我聽多了。”

鄭紹廷輕笑了一聲:“名字還算好聽,不過姓不好。”

裴雪晴麵色一凝:“為什麼?”

“‘裴’,這個音在生意場裏可不吉利呢!”

裴雪晴一轉念,衝他笑得狡黠:“要是這麼說,你的姓氏豈不是最適合做生意了?”

裴,賠;鄭,掙。

鄭紹廷彎唇:“借裴小姐吉言。”

後來裴雪晴才知道,鄭紹廷其實早就知道她的名字,他將裴家研究得很細致,又怎麼會不知道她這個代替他受了裴父二十餘年疼愛的人叫什麼?

假裝不知,不過是這會場裏太過無聊,她既然自己走了過來,他就順勢逗逗她罷了,總歸他恨的是裴父和裴母,所有的塵埃落定都在她出生之前,與她無關。

可原本以為隻是兩三分鍾的閑聊,卻意外地生出了冗長的延續。

這之後又聊了些什麼,裴雪晴記不清了,她隻記得鄭紹廷斜眼睨她時的神態,還有他右手時常輕扣著輪椅扶手的食指,哦,對了,他的手掌大而寬厚,不似那些貴公子的細皮嫩肉,從那雙手上能看得出他獨特的人生閱曆,她盯著看的時間有點長,就聽鄭紹廷戲謔地一笑:“我的手上有什麼嗎?”

她點了點頭:“有啊,”一頓,“繭子。”想了想又問,“我可以看看嗎?”

見鄭紹廷的眉頭皺起,她一慌,趕忙解釋道:“沒什麼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的手好看……”

越解釋越亂!

好在這個時候有人走了過來,是別家的公子,風度翩翩地向她伸出手來:“裴小姐,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裴雪晴長舒了一口氣,然後,鬼使神差地說:“不了,我有舞伴了。”

他們所在的位置偏僻,除了他們沒有別的人了,這位公子聽她這麼說,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鄭紹廷一眼:“你是指他?”

鄭紹廷一記眼光冰冷地掃了過去:“有問題?”

那公子撇了撇嘴,心有不甘地看了他一眼,還是什麼都沒敢說,轉頭走了。

鄭紹廷以為裴雪晴這麼說是因為不喜歡那位公子,隻是拿他做個借口而已,他沒猜到開頭,自然也不會想到結局,所以當裴雪晴推著他的輪椅走向舞池的時候,他震驚地問:“你做什麼?”

裴雪晴一挑眉,理所應當道:“去跳舞啊!”

見他們過來,舞池裏原本在跳舞的人都奇怪地看向他們。裴雪晴推著他走進去,周圍的人都停了下來,給他們讓開了地方。

裴雪晴抬手脫下了自己的高跟鞋,光著腳站在地麵上,走到了鄭紹廷的麵前。

這位裴家的大小姐身著一襲精致的小禮服裙,在眾人的注視中向他微微躬身,伸出了手。水晶燈下,她向他微微笑著:“還請鄭先生賞臉一起跳一支舞吧。”

鄭紹廷驚訝地看著她,沒有動作,她向前探身,牽過了他的手。

肌膚碰觸在一起的時候,她發覺他的手有一些涼,大概是末端循環不好,她還摸到了他手指上的繭子,幾乎是下意識地用拇指摩挲那個位置。她的手指溫溫熱熱的,鄭紹廷隻覺得心裏忽然一窒,就像是下樓梯踩空的感覺。

他恍然意識到了什麼,心裏大叫了一聲“糟糕”,可是已經晚了。

音樂聲中,裴雪晴雙手牽著鄭紹廷,她微屈著膝,在音樂的節奏中緩緩跳起了最簡單的華爾茲舞步。

治療室裏,傍晚的陽光自窗戶投進屋裏,映出一地餘暉。

看著裴雪晴眼中溫暖的光芒,蘇情生想象著裴雪晴牽著鄭紹廷在舞池裏跳舞的畫麵,大概不會有多華麗的腳步、多美的舞姿,可那卻是裴雪晴最美好的回憶,因為那個時候的相遇,是他們都猝不及防的事情,沒有算計、沒有傷害,是命中注定。

一場晚宴下來,在場的富家少爺、風流公子她哪個也沒看上,倒是喜歡上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廢,裴母被她氣得夠嗆,直摔東西,裴父倒是平靜一些,拍了拍裴母的肩勸道:“要是阿晴喜歡,就隨她去吧,姓鄭的那小子也算是有些能力的,年紀輕輕能建起Solo那麼大一個集團,阿晴的眼光也不錯。”

可這件事並沒有因此變得順利,雖然裴雪晴感覺得到,鄭紹廷對她也是有好感的,但在這之後的幾次接觸中,鄭紹廷對她刻意疏遠,總是表現出自己正在忙,和她不熟,沒什麼好說的樣子。

那個時候,裴雪晴的心情真是差極了,但後來再回想起當時,鄭紹廷隻是不想再在感情上更多地傷到她而已,他已經做好準備要向裴家下手了。

可她那時固執,怎麼肯就這麼放棄?

她追到鄭紹廷的麵前,攔住他的去路,質問他:“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思,為什麼還要這樣折磨人?”

他看著她,抿唇,想要彎出一個譏諷的弧度:“因為我是壞人。”可眼神卻怎麼也凶惡不起來。

而鄭紹廷喜歡裴雪晴這件事,也沒有瞞得住。

鄭紹廷開始時常失神,在想一些與他正在做的無關的事情,開始隻是在一個人的時候,到後來,一次重要的談判會議上,他隻是因為對方女代表說某句話的語氣有點像她,忽然就走了神。

在他身邊照顧他多年的陳伯看了出來,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時機仔細地勸解鄭紹廷道:“先生如果真的在意裴小姐,在一起也未嚐不可,那樣等到裴家垮了,先生可以照顧裴小姐的生活。”

鄭紹廷想了想,沒有反駁,默認了陳伯的說法。

可其實,那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裴家出事之後,鄭紹廷和裴雪晴解除了婚約,因為不解除就不能實施接下來他真正的報複,不解除就不能公布出去,他是裴父的私生子,扔下二十餘年而今已不認得了的私生子。

鄭紹廷走出了那一步,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順理成章,他和裴雪晴關係公開,後來訂婚。因為裴雪晴是裴家的獨女,娶了裴雪晴就相當於娶了整個裴家,裴父自然要對自己未來的女婿格外關照。Peis和Solo的合作也在逐步展開,兩家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好,圈裏的人看了嫉妒,背後都說鄭紹廷哄騙人家小姑娘就是為了騙人家家財。

哦,之前忘了說,鄭紹廷大裴雪晴五歲,當然,這僅是生理年齡,心理年齡則是天差地別。

那些背後嚼舌頭的人都錯了,他們太低估這位“輪椅新貴”,這之後所發生的事情讓他們怎麼都不會想到,Peis遇到了一些小公司來找麻煩,開始無關痛癢,可漸漸地,毒入肺腑了。那時裴家的人對鄭紹廷還沒有懷疑,Solo也在一個項目上遇到了一點意外的問題,裴雪晴放著自家的事情不管,跑去Solo幫鄭紹廷,現在想想,真是傻透了。

可那個時候的她不覺得啊,她曾經問過鄭紹廷,如果她不是裴家的小姐他會不會娶她,他說那真是太好了,他養她。

也許就是這句話,讓她在潛意識裏認定了他就是她的家,所以他的事在她這裏比什麼都重要,可她錯了。

Solo突然開始處處針對Peis下手,七寸拿得恰到好處,不知道為什麼,鄭紹廷對裴父太過了解了,裴父的每一步,他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場傳媒界的浩劫之戰僅持續了三個月,Peis就毫無招架之力。

裴家出事了。

鄭紹廷和裴雪晴解除了婚約。

她帶著滿心的難以置信跑去質問他為什麼,她記得那是一個傍晚,夕陽西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在這碎金般溫暖的光輝中,鄭紹廷的目光涼薄,他說:“我早告訴過你,‘裴’這個姓氏不吉利。”

她一僵。

那天,裴雪晴才知道,原來在見麵之前的二十多年,他們早有淵源。

幾年之前,她在一次獻血時驗出血型後就懷疑自己不是父親親生的,她偷偷取了父母的頭發去做DNA,結果查出來她和對她那麼好的父親真的沒有血緣關係,但和母親有。

鄭紹廷比她自己更清楚她的身世,還有他自己的。

裴父在同裴雪晴母親結婚之前,和鄭紹廷的母親在一起六年多,因為鄭母出身不高,裴家老人不同意,這門婚事就耽擱下來,而變故就發生在鄭紹廷四歲那年。

裴家遇到了很大的商業危機,眼看著就快要支撐不住,嚴家向裴家提出聯姻,中間的具體情況大概是有那一輩的人才明白,但總歸最後的結果是裴父娶了裴雪晴的母親,在嚴家的幫助下渡過了難關。

圈子裏有風言風語,裴父當然猜得到裴母剛剛和前男友分手後兩個月著急完婚的原因是什麼,但他從沒和裴母提起過這件事。

其實人生也沒什麼了不得的,裝個傻,一晃二十多年就過了。

這二十多年,就是裴雪晴的人生。

可在鄭紹廷的世界裏,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裴母嫁給裴父本來就是要避免醜聞的,自然不會允許裴父給嚴家帶來什麼醜聞,這個醜聞指的就是鄭紹廷和他的母親。

裴父給了鄭母一大筆錢,拒絕和她見麵,鄭母每日以淚洗麵,為了騙裴父出來見一麵,求他回心轉意,鄭母謊稱鄭紹廷出了車禍,讓裴父到醫院來。

那個時候裴父和裴母剛完婚不久,一舉一動都要提防被人盯住,他一到醫院發現自己被騙了,轉身就走。那時候年僅四歲的鄭紹廷去追自己的父親,跑到馬路上,沒想到就真的出了車禍!

而裴父坐在車上,對自己身後不遠處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鄭母瘋了,進了精神病院。而腿傷再無痊愈可能的鄭紹廷被送到了福利院,這之後幾經輾轉顛簸,很多人想要收養他隻是看中了他名下裴父給的那筆錢,小小年紀就看盡了這世間不堪的麵目。

鄭紹廷恨裴父,也恨裴母,這兩個人,毀了他和他母親的人生。

他們那麼在乎自己的家業、那麼在乎自己的名聲,他就一樣一樣,全都毀掉。

裴雪晴依舊記得鄭紹廷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竭力克製卻還是有些顫抖的聲音,他的手緊握成拳,青筋突起,是恨到了極致。

而麵對著這樣的鄭紹廷,裴雪晴根本說不出話來,如果經曆了他這樣的事情都沒有理由去恨,那這世間還有什麼樣的恩怨值得人去背負?

他曾經帶她去精神病院看望過一次他的母親,那個情景讓裴雪晴這輩子都忘不掉。鄭母瞪著無神的雙眼,看著自己輪椅上的兒子,嘴裏念念叫著的,卻是裴雪晴父親的名字,而鄭紹廷若有若無地應著,替自己的母親梳著白發,護士在這個時候拿著藥進了病房,對鄭紹廷說:“鄭先生,鄭女士該吃藥了,吃完藥,中午要按時睡覺,不然下午會鬧的。”

鄭母原本就是做傭工的,英文不太好,出了事以後每天嘴裏念念叨叨的都是中文方言,鬧起來大喊著,院裏的醫生護士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麼,就這樣一邊哭一邊喊一邊鬧,二十多年,鬧起來也就沒有最初那麼可怕了。

那天從精神病院回來的路上,裴雪晴還強裝平靜,她知道鄭紹廷和鄭母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裴家人的同情,可回了家,她躲在衛生間裏,哭得不成樣子,為了鄭母、為了鄭紹廷,更為了她自己。

她不恨鄭紹廷、不能恨自己的父母,就隻能恨她自己。

恨自己是一個多餘的存在,恨自己在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就改變了這麼多人的人生。

她才是罪魁禍首。

這之後,裴母認定她幫了鄭紹廷,不然鄭紹廷不可能這麼快就能擊潰裴家。母親將她趕出了家門,她沒有解釋、沒有掙紮,也許從心底她也覺得自己應該受到懲罰。

鄭紹廷將她收留在了鄭家,她在他的身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以為隻要她努力,事情總會向好的那一方麵發展,鄭紹廷去醫院為裴父獻血的時候她真的以為所有的仇恨都可以就此煙消雲散,可她又一次錯了。

鄭紹廷還是不肯放過她的父母。

還有她。

對外公布他是裴父的私生子,就意味著,如果她愛他,想同他在一起,就不得不說出自己和父親沒有血緣關係這件事,裴母的名節,還有裴家的聲譽就此毀於一旦。還有裴父一輩子,會因為懦弱與貪財被人瞧不起!

最後這個選擇,鄭紹廷留給了她,她怎麼選都是錯,都會後悔一輩子。

裴雪晴的話說完,治療室裏異常安靜了下來。

蘇情生看著裴雪晴,明明是那麼難過的事情,可她沒有哭。

怎麼選都是錯,明明知道,可是還要做出抉擇。

顧北城開口,聲音平靜,這樣的平靜在此時的蘇情生聽來甚至有些冷漠了:“所以裴小姐想忘記的事情是?”

裴雪晴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忘記自己不是父親親生的。”

她想就把鄭紹廷當作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從今以後,就像妹妹照顧哥哥一樣照顧他。

她的選擇顯而易見。

蘇情生想著,心裏都覺得難受,更不要提裴雪晴作為當事人,心裏該是什麼滋味!

不過說到這裏,蘇情生還有點疑問:“裴小姐,我一直想知道之前你驚恐症的觸發點是什麼?”

隻見裴雪晴忽然麵色一變,深吸氣,就在蘇情生擔心她的病會再發作的時候,卻見她極其勉強地扯出了一個笑容,聲音裏帶著哭腔:“是‘哥哥’啊!”

她停頓了一下,將臉埋在了自己的手臂裏:“我那麼喜歡他,怎麼能當他是我的哥哥?”

可事到如今,她將這一切說出,就是已經做出了選擇,她已經不得不接受,驚恐症也就沒那麼強烈了。

顧北城蹙眉:“裴小姐,按照你提出的要求做催眠其實會有風險,你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有沒有想過接受現實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我接受不了!”這五個字,裴雪晴幾乎是喊出來的,那樣隱忍的一個人,突然的爆發讓蘇情生不由一驚,就聽她繼續道,“明明得不到,卻連忘記都是奢侈,你要我……怎麼接受?”

有片刻的沉默,顧北城終是開口道:“今日已經不早了,裴小姐先回去休息吧,如果裴小姐心意已決,後天晚飯過後,六點的時候過來吧。”

裴雪晴抬起頭看向他,終於鬆了一口氣,唇畔微微上揚,是一種釋懷的笑意:“謝謝顧先生了。”

顧北城卻忽然又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問裴小姐,不知道裴小姐能否告知?”

“顧先生請問。”

“裴小姐既然沒有幫過鄭先生對裴家企業下手,那裴小姐覺得會不會有人幫過他?那段時間裴小姐有見過什麼特別的人和鄭先生見麵嗎?”

裴雪晴凝眉思索了一下,忽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顧先生這樣一說,好像還真有一個男人,總是穿著紫色的衣服……”

“裴小姐還能記清更多的細節嗎?”

裴雪晴努力地回想:“不行,在我的腦海裏好像有一層霧,周圍都是清晰的,唯獨看不清他……”

這是……

被人催眠過的痕跡?

蘇情生看向顧北城,見他麵上是了然的神色,他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

“謝謝裴小姐了。”

顧北城站起身,是可以散場的信號。

蘇情生推著輪椅走到裴雪晴身邊,扶她坐上輪椅,出了治療室,她拿出手機一看,竟有一個未接電話,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她遲疑了一下,回撥了過去,幾乎是立刻,對方接起了電話,是一名男子的聲音:“喂,請問是蘇情生蘇小姐嗎?”

這是……鄭紹廷!

聽出這個聲音,蘇情生看了一眼身前輪椅上的裴雪晴,有點猶豫,還是應道:“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裴雪晴……她在你那裏吧?”

蘇情生不回答,隻是問:“請問你有什麼事?”

“時間不早了,等會兒還要煩請蘇小姐送她回來,地方上一次蘇小姐來過,應該認得路吧。”

蘇情生沒有答話,鄭紹廷等了片刻,隨後掛斷了電話。

“鄭紹廷?”裴雪晴問。

“嗯,隻是你之前明明開著機,他為什麼會找我?”

裴雪晴倒是並不意外:“我把他放進黑名單了,聯係不到我,所以才找你的吧。”

“原來是這樣,那你……要回鄭家嗎?”

不回又能去哪裏?又還能怎麼樣?

逃亡了一圈自己還是要再回到鄭家。

鄭紹廷明白,所以電話裏,他的聲音不急不緩,是一種篤定。

離開了鄭家,她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隻有這裏,而離開這裏,她沒有別的歸處,隻有回家。

回鄭家。

裴雪晴合了眼:“嗯,拜托蘇小姐了。”

(16)他愛她,想要好好珍惜她,今後這句話再沒資格說出口

這之後的兩天,顧北城平靜如常,倒是蘇情生每每想起裴雪晴,總覺得心裏有幾分不忍,她做出的那個決定,鄭紹廷應該還不知道吧,這兩天的時間,裴雪晴每每看著鄭紹廷,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約定的時間到了,裴雪晴如約而來。

她應該是特地打扮過一番,帶著些許俏皮感的衣裙,微曲的長發散下,是一個美人。

蘇情生將她迎進屋,一麵誇讚道:“好漂亮!”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想著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應該梳妝齊整才好。”

今天是一個重要的日子,聽到這句話,蘇情生的笑意一凝,她認真地看向裴雪晴:“你真的……想好了嗎?”

裴雪晴點頭。

蘇情生還是替她覺得不甘心:“真的不再試一下嗎?和鄭紹廷談談,這件事或許有別的解決辦法……”

“不必了。”裴雪晴回絕得幹脆,對於鄭紹廷,她太過了解,當然會有別的辦法,可鄭紹廷怎麼會讓步?她抬頭看向樓梯的方向,“顧先生是在上麵嗎?”

“是。”

裴雪晴回過頭來向她溫婉一笑:“那我們上去吧。”

“顧先生在上次的房間等著裴小姐,我就不去了。”想了想,蘇情生還是加上,“祝裴小姐能夠得償所願。”

裴雪晴依舊是笑著的:“謝謝。”

可得償所願,現在的場麵哪一點是她的所願?

裴雪晴的腳這兩天已經好了一些,自己扶著牆向樓上走去,卻又在樓梯口的地方忽然停了下來,蘇情生聽到她說:“昨天我找東西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他的抽屜裏有一個小盒子,我沒忍住,拿出來打開看了,裏麵是一枚戒指,我試了一下,就是我無名指的尺寸,我差點直接哭出來,想要衝出去找他,可是我看到牆上,他小時候和他母親的照片,一下子就清醒了。”她輕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昨天晚上我幾乎是一夜沒睡,就為了現在這一刻,得不到,有機會忘了,也是好的。”

她說完,蘇情生沉默了,她不知道應該回答什麼,而裴雪晴也沒想要她的回答,上樓去了。

得不到,有機會忘了也是好的。

可如果原本是能得到的呢?

明明有機會卻不做嚐試,沒有到山窮水盡,怎麼能就這樣放棄?

不甘心,蘇情生想起裴雪晴提到鄭紹廷時目光中不自覺帶出的溫暖,那種不甘的感覺就愈發強烈,她拿出手機,找出前天鄭紹廷撥來的那個電話,回撥了回去。

短暫的等待,而後鄭紹廷接通了電話,他的聲音中透著一種疲憊,大概是沒有想到她會來電話,還有一點奇怪:“喂?”

“鄭先生,我是裴雪晴的心理治療師蘇情生,我想請問鄭先生知不知道裴小姐今天來做催眠治療?”

對方微訝:“催眠?”

“裴小姐想要忘記自己並非父親親生女兒這件事。”

鄭紹廷一默,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裴雪晴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選擇了她的父母,放棄了他。

蘇情生繼續道:“裴小姐說她接受不了最愛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卻得不到的痛苦,寧願忘記。”

原本期待著對方能有所回應,可鄭紹廷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是嗎?”

蘇情生有些急了:“鄭紹廷,你的那些恨有多重要,比你現在的人生還重要嗎?為什麼不能釋懷?你明明知道這是一個裴雪晴根本做不出的抉擇,卻逼著她走到了這一步,如果你真的愛她,你看看她每次痛苦時候的樣子,你怎麼忍心?”她停了一下,忽而冷嘲了一聲,“哦,對了,她每次難過都是背著你的,你當然看不到。”

“蘇小姐……這是在怪我?”

蘇情生冷聲道:“不敢。”可語氣裏分明就是怪著的。

有片刻的安靜,就在蘇情生以為他要掛電話了的時候,她聽到鄭紹廷說:“你問我為什麼不能釋懷,我不知道。我隻記得那年從醫院裏追著自己的父親跑到馬路上,隔著車玻璃看到他,然後車開了,我想要追,可從後麵來了一輛車就把我撞倒了,我記得母親的驚叫聲,摸到地上漫開的血,我扭頭還想去看父親的車,可是什麼都看不到,視野裏是一片血紅,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他們說我的腿廢了。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這句話究竟是什麼含義,還心心念念地問,父親有沒有來過,他們說沒有,因為他不相信我出車禍了,以為是他們故伎重施,而我的母親也因為受不了打擊進了精神病院。”

鄭紹廷深吸了一口氣:“你問我那些恨有多重要,那我告訴你,那是我懂事開始,記住的第一件事。這之後二十多年的人生裏,我一步一步走到現在就是為了它,你說那些恨有多重要?”

蘇情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聽得出他聲音中氤氳的痛苦,而鄭紹廷想要的也不是她的回答。

他的話還在繼續:“在我最初的所有計劃裏,都沒有‘裴雪晴’這三個字的存在,遇到她是我人生中唯一稱得上美好的事情,可我時常會在想,如果當初沒遇到就好了。”

他還記得當初裴雪晴說要和他訂婚的時候,她坐在他的腿上攬著他的脖子告訴他她才沒那麼好說話,怎麼也要有一個最獨特的大鑽戒才會答應嫁給他的啊。

他知道她這話的重點並不在於戒指,而是在催他求婚,他有一點猶豫地問她:“你真的想好了嗎?我的腿……可是有殘疾的,殘廢到你現在就坐在我的腿上,我卻感受不到。”

她有點撒嬌地笑著對他說:“你感受不到是因為我輕好不好!”

他看著她狡黠的笑,心裏生出了一絲溫暖。

他沒有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這個回答。

如果當初沒有遇到,現在就不會兩難,他不會逼著她去做這個決定,他也不用看著她難過。

蘇情生手裏握著的電話已經微微發熱,原本氣勢洶洶想挽回局麵的她,此時竟什麼話都說不出了。

她從沒有經曆過像鄭紹廷那樣的痛,更沒有體驗過似他那般的恨,就連此刻裴雪晴的痛苦,與當初的鄭紹廷相比,都相差甚遠。

蘇情生沒有資格去評價他的恨究竟值不值得,她從沒有覺得自己這樣無力過,心裏雖然不甘心,可也隻剩下不甘心了。

鄭紹廷又問她:“阿晴什麼時候接受催眠?”

蘇情生張了張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剛上去了,大概,很快吧。”

“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什麼?”

“請替我告訴她,我愛她。”

想一想,他好像從沒對她說出過這三個字,因為從最開始就知道不會有好的結果,所以對於承諾,格外吝嗇。

他愛她,想要好好珍惜她。

心尖上滾過多少遍的話,可他做不到,也隻有在今天,也隻有在這一刻,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然後,這句話,從今往後,他就再也沒有資格說出口。

(17)那些恨有多重要,比他以後的人生還重要嗎?

後來,蘇情生最後一次送裴雪晴回鄭家。

她沒有跟著裴雪晴下車,看著裴雪晴進鄭家就開車走了,她不敢再去看裴雪晴和鄭紹廷之間的交流,又或者說是不忍心。

心裏有事,開車的時候不夠專心,先是走錯路繞了一大圈差點找不著北,剛要鬆一口氣,忽然看到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了一隻野貓,就在她車前,她一慌,忙亂中趕忙轉了方向,然後,隻聽到“砰”的一聲,車撞在了路邊的電線杆上……

顧北城看著表,距離蘇情生離開老樓,還差十分鍾,分針就要轉夠兩圈。

此時已經臨近十一點,蘇情生卻還沒有回來,顧北城覺得有些不對勁。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響了起來,來電人是蘇情生,他剛要鬆一口氣,接通,就聽電話那邊蘇情生聲音很輕地說:“我……我出車禍了……”

電腦快速定位她手機所在的位置,顧北城和沈慕言匆忙趕了過去。

看到蘇情生站在馬路邊一麵搓著手一麵四處張望著,顧北城停了車,和沈慕言一起走上前查看蘇情生的情況。

顧北城的視線快速打量過她全身上下,看起來並沒有受什麼傷的樣子,他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板著臉問:“你沒事吧?”

見顧北城終於到了,蘇情生搖了搖頭,隨後一臉訕笑解釋道:“有隻貓突然竄出來,我一不小心就撞在路邊了,多虧了這車安全性能好,隻是被氣囊頂著震暈過去了一會兒。”她低了頭,苦了臉,“顧老板,我錯了……”

偏偏這種時候,過去查看車的沈慕言還及時插嘴道:“嘖嘖,小師妹,車撞成這樣,你能平安無事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啊!”

蘇情生的頭埋得更低了一點,然後……

“阿……阿嚏!”

不知道是因為夜裏風大,還是顧北城的氣場太強,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顧北城蹙眉,將外衣脫下給她披在了身上,口中重複著她剛才的話:“震暈過去了?”

他的衣服上帶著他的體溫,他給她披上衣服的時候,他們之間僅隔了一臂的距離,蘇情生隻覺得心裏微微有些發熱。

心裏和自己默念一百遍:顧北城真是個體恤下屬的好老板,但卻又有一種別的滋味在心底悄悄蔓延開。

蘇情生說起話來也不由有些結巴:“大……大概就是衝擊力有點大,我沒什麼事的。”她頓了一下,又道,“顧老板,車的事……我會賠的。”

“不必。”顧北城轉身,“今晚那車就先扔在這裏吧,明天白天再說,過來上車,我們去醫院。”

蘇情生趕忙擺手:“我沒事,真的沒事,不用去醫院了。車的事是我的責任,我一定會賠的!”

她的身後,沈慕言見她執著,走了過來,拍了一下她的肩頭:“小師妹,這種小事你就不要和顧財神爭了,你開他的車出了意外,沒讓他賠就不錯了!”

蘇情生一怔:“哪……哪有這樣的道理……”

沈慕言滿不在意地一笑:“再說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哪有那麼多錢賠?要是實在過意不去,以身相許也不錯!”

蘇情生的呼吸不由一窒。

就見原本已經走到車邊的顧北城忽然回過頭睨了他一眼:“就你話多!”

說完,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顧北城開車,沈慕言打著哈欠說自己睡著覺就被顧北城打電話叫出來了,現在有點困,於是一個人獨霸了後排的座位,蘇情生就自覺地去了副駕駛的位置。

她之前就已經戳破了他出去做講座的謊言,所以他會在倫敦城而且被顧北城一叫這麼快就到了倒也讓人沒什麼可驚訝的。他隻是離開了老樓去忙別的事情了而已,至於忙什麼,沈慕言不想說,蘇情生當然也不會多嘴去問。

她趕忙致謝,沈慕言擺了擺手說“客氣”,然後顧北城熟門熟路地把車開去了醫院,堅持讓蘇情生去檢查一下才行。

她剛闖了禍,顧老板的話不敢不聽,下車一看,這家醫院不是別的地方,就是上次她陪裴雪晴來過的那家聖瑪麗醫院。

她不由有些感傷,進了醫院做了簡單的檢查以後,果然醫生說她沒事。沈慕言去繳費,在等他的這片刻,蘇情生坐在椅子上,不由得歎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對身邊的顧北城道:“對不起,今天晚上我擅自做主給鄭紹廷打了一個電話。”

顧北城看她:“是嗎?”又問,“結果呢?”

蘇情生搖了搖頭:“我問他那些恨有多重要,比他現在的人生還要重要嗎?為什麼不能放下?可他說那是他二十多年來走到今天這一步,心中所堅持的唯一執念。”

夜晚醫院的走廊裏很是寂靜,她聽到顧北城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我知道是我多管閑事,可我就是不懂,過去真的就比現在和未來都要重要嗎?裴家現在已經垮了,如果鄭紹廷能夠稍稍留那麼一點情,他和裴雪晴的未來就可以大不相同!”

顧北城輕歎了一口氣:“旁觀者能看到的最好選擇,鄭紹廷並不是看不到,隻是做不到。”

他大概不知道多少次試圖說服自己,可那顆被仇恨灌注了二十餘年的心卻頑固得連自己都覺得鐵石心腸。

蘇情生又是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想了想,轉過頭玩笑般地向顧北城問道:“要是顧老板的話,你情商這麼高,一定做得到吧?”

夜晚,肅靜的急診室裏,身形挺拔的顧北城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對於顧北城的忽然沉默,蘇情生有一點意外。

正巧這個時候,沈慕言回來了,招呼他們離開醫院,三個人回到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