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深秋的朝陽不暖,隻帶來一片喧囂的紅光。遠處綠樹如幔,高山深翠,而近處的草木枯黃凋零,已顯悲色。
這天一大早,宋意天就去找上官想,但她並沒在房內。後來聽徐治鋒說,上官想早一個時辰就跟著夏遊走了。宋意天陷入了惆悵,再也沒有多說什麼。
天空不知何時飄起綿綿細雨來,宋意天看著陰沉沉的窗外,深邃的眉眼帶著專注的神情,好像已經透過眼前看向了另一個人。
在喧囂鬧市之中,她手指瑩白如玉,拿捏著那對光澤細膩的兔兒爺。
宋意天清澈的眼睛漾開微瀾,似有些激動地把伸進雨中的手收了回來,臉上釋然的表情瞬息變作黯淡……
上官想乘著馬車已經走了一段,秋雨的溫柔潤澤大地,喚醒沉睡的萬物,卻讓上官想的離愁別緒拉得更長。
秋雨蒙蒙,行人匆匆,有人撐傘前行,有人徒手頂起滿頭晶瑩。
她滿肚子的心事,在這狹小的車廂裏,簡直要把人給逼瘋。她緊了緊手指,閉上眼睛,調息靜心,恍然覺得天地之間有了銀色的光芒。
這銀色似分似和,若隱若現。
上官想臨別前沒和宋意天說話,卻想去見章玦。沒想到徐治鋒卻提前來找她,說章玦想送一件東西給她。
在寺廟禪房後,一片打坐的空地,章玦等她許久。他一身白衫飄逸著清芬,宛若孤鴻飛雪。
“章莊主?”上官想走過去,“徐師兄說您找我?不過,本來我也是想來向您辭別的。”
章玦淺笑,微笑全部隱入麵具後,隻是眉眼溫柔目光清澈。
“我想在你走之前,送一個小東西給你,隻是這次出行落得狼狽匆忙,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送你。”
章玦指了指石桌。上官想看到章玦的麵具正置於石桌上,半籠於朝霞異色,浮現出一抹緋紅,半隱在陰影裏。
“希望小朋友不要嫌棄。”
“怎麼會嫌棄呢?”這真是意外之喜,沒想到章玦還給她留了臨別禮。她將麵具緊緊抱在懷中,除了道謝以外,又問他:“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當然,我曾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章玦平靜道,白袍上,一個個漣漪般的衣褶,迎風飄舉。
上官想手指滑過冰涼的麵具,心裏有個疑問一直哽咽在喉,不知該不該問。
最後她還是極其認真道:“章莊主,我想問,十年前您有沒有去過安京,有沒有救過一個被壞人綁架的小丫頭呢?”
章玦眼裏有空靈的禪意,像雨過天晴後蒼翠青山。他就在她麵前,伸手可觸,但又像隔了雲霧,讓她無法看清楚他。
他隨口回答她:“我救過的人很多,救過我的人也很多,上官姑娘你說的事,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日頭漸漸升起,章玦伸手放在眼前遮擋陽光,掌紋淺淺,流金般的光線照在他手心上,好像是他握住了光。
這雙手跟他的主人一樣,總是給人感覺很冰冰涼涼,拒人於千裏之外。但靠近後,握住了,才發現特別溫暖,特別有安全感。
“小朋友,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那是章玦最後對她說的話。
上官想在車廂中睡了一會兒,終於打起精神來。
她掀開車簾,遠遠望去,風也弱了,但雨並沒有止住的意思。一場苦雨,大概會直下到黃昏。
一路顛簸,大約半月後,上官想回到安京,安京還是老樣子,就連街上行走著的人也沒有太多的變化。她記得自己離開時還是夏天,轉眼間就入秋了。
剛到安京時,她就聽到滿大街都在議論丞相生病了,好幾天沒上朝什麼的,心裏“咯噔”一下。
沿途打聽了一下,果然是說她老爹生病了,而且是什麼怪病也不能得知。丞相夫人把消息掩得嚴嚴實實的,外麵的大夫進去看病出來,守口如瓶,絲毫沒透露丞相得了什麼病。
上官想越聽越覺得心怦怦跳,便和夏遊說自己要趕緊回家去一趟。
夏遊駕著馬車飛快地把她送到丞相府,臨別時囑咐要是有什麼困難就去老地方找他。
上官想也沒多說別的,隻點點頭。
上官想突然回來也沒通報一聲,又是一大清早的,府裏的下人看到她,都像見了鬼似的。
然後,有幾個下人攔著不許她進門,另有幾個下人趕緊進屋去通報夫人。上官想一肚子氣,自己家還不讓人回了,不知是什麼道理。但她靜下心仔細打量了一下這些下人,才發現全是自己不認識的。她當下心裏就有很不好的預感。
過了一會兒,朱芸穿著藕荷色的常服,滿臉倦色從裏屋走了過來。見客廳內被下人團團圍住的人是上官想,十分睡意去了七分。
上官想一見她立刻發火:“姨娘,你什麼意思,我回趟自己家也不許了嗎?”
朱芸立馬笑得很溫柔:“原來是想想回來了啊。我聽你夫家說你跟宋賢婿不是在外遊玩嗎?怎麼突然回來也不提前給家裏來個信?你看,這便招待不周了。”
上官想聽了她的話像吞了蒼蠅一樣難受,好像她已經是外人,對上官家的事沒身份插手。可厭惡歸厭惡,她心裏十分清楚不能來硬的,隻能溫言細語的,好生與朱芸商量。
她現在明白一個事兒,舊下人全不見了,想必是被朱芸換走的,現在這些下人全都聽朱芸的,自己不乖順一點怕是不太好行動。
察覺家裏是這個情況,便更擔心父親的病情。
上官想笑了笑,畢恭畢敬道:“姨娘,聽說我爹病了,我想回來看看他,這也是做女兒的本分。”
朱芸看她的樣子,眼中露出好笑的神色,上官想也知道她在笑什麼,因為以往自己在家裏從未給她好臉色看,現在卻在求她。
朱芸說:“想想,前幾日宋夫人已經差遣人來看望過了。”
“宋夫人差遣人來是宋家人的好意,我要見我爹是我的事。”
朱芸聽後,沒有再說話,隻是原地站著跟她對峙著。她就像一隻攔路虎,擋在了上官想前去探望父親的必經之道上,由於朱芸的種種阻攔,上官想不得不浮想聯翩,腦海中全是上官敘慘遭不測的畫麵。
“姨娘,你告訴我,我爹還活著嗎?”
“你在胡說什麼呢,你爹他當然活著。”朱芸冷笑道。
“既然他還活著,為什麼不能讓我看他一眼呢?”
“不讓你見,是對你好。”
上官想才不信她的鬼話,見商量不下,便憑著一股蠻勁要往裏闖。
上官想撞在朱芸身上,把朱芸撞得踉蹌倒地。朱芸在站立不穩時驚呼一聲“攔下”,幾個人高馬大的家丁又把她逮住押了回來。
“你要怎麼樣才肯讓我見我爹?”上官想被逼得快哭出來了,雙手被反剪身後,怎麼掙紮也無濟於事。
朱芸用鼻子重重哼了聲氣,手絹拂拂衣服,轉瞬滿臉堆笑:“你爹的病比較特殊,也不能讓外邊的人知道,否則對我們上官家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