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蘇徹底恢複了記憶,那些殘破不堪的往事,終於如一隻訓練有素的軍隊,走著正步依次進入到她的腦海裏,時間和地點,記得都是那麼清晰,甚至連事件的順序都錯不了,哪一年被拐賣到四川,哪一年被拐賣到甘肅,然後哪一年又回到貴州,在那些形形色 色的家裏,又發生了哪些令人難忘的事,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曆曆在目,如同昨日。
小小的她,隻能對命運給予的苦難保持沉默和全盤接受,直到絕境裏無處可逃才知道要求生。
落蘇記憶裏的月光都是和逃跑有關,當她被打得奄奄一息時,她開始了第一次逃跑,她記得那晚的月亮,是那麼的明亮輕盈。後來,在甘肅她被迫要嫁給那個又老又醜的傻子時,她再一次逃跑了,月光依然是白白的清涼,她看到月光下螞蚱跳躍的姿勢是那麼的歡暢和恣意,她羨慕這些弱小但卻自由的昆蟲,她想這是命運對她的暗示,所以,她拚命地往前跑,穿過山崖和河穀,穿過荒山野嶺和戈壁險灘,最終來到繁華的大都市,正當她以為遠離了野蠻和愚昧,回到了現代文明社會,那知命運再次對她露出了猙獰的麵目,她再一次被拐賣,直到國家展開全麵打拐,警察發現她時,她已經十歲了,被關在一個柴屋子裏,目光空洞,神色呆滯,見到陌生人如受驚的兔子,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後來,她就被送到了燕城的聖佑孤兒院,認識了羅亦琛。
她對他隱瞞了自己的一切,並且還改了名字—落蘇,蒼耳的別稱。自己不就是一株野草麼?被人隨意丟棄在人世間,不知道來自哪裏,不知道要去向何處?粘在別人的衣角處,輾轉於風雨中,遭受著各種的苦難。
李洵來接落蘇出院時,正巧看見她呆呆地站在窗戶邊,她穿著過膝的黑色長毛衣,下身搭配著牛仔小腳褲,褲子上有幾處破洞,時尚但卻不張揚,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白皙的臉上浸透著深深的落寞。
李洵不敢出聲,不知道是不是恢複了記憶的緣故,落蘇最近幾天特別容易受到驚嚇,眼裏總是布滿著驚悸和恐慌,還有揮之不去的悲傷,臉上也經常是淚痕斑斑,對李洵也明顯有了更多的依戀,看他的眼神,有太多無法說出的傷痛和難過,那些欲言又止的話,終究是沒說出口。
想和羅亦琛道別,可是思來想去,最後還是選擇默默離去,這樣的自己,一生過得如此倉皇灰暗,他那麼高貴清冷的人,自己又怎麼配得上他呢?連父母都不要的棄嬰,又怎麼可能得到愛和幸福?
想到這裏,落蘇轉過身,打算收拾東西,卻看見李洵默默地站在病房裏,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李洵,我……”落蘇哽咽著,任淚水長流,說不出更多的話。李洵走上前去,把她緊緊地揉進自己的懷裏,內心有什麼東西在蠕動,眼裏有溫熱的液體欲奪眶而出,他知道再多的安慰話也抵不過一句—我們都一樣。
一樣,怎麼能和你一樣呢?你至少知道你的父母是誰,至少見過他們的麵目,知道他們長什麼樣,而我,連他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當然,這些永遠也不能讓別人知道。
棄嬰,或許她本身就是原罪。
兩人正欲離開,江唯天出現在病房門口。江唯天最近是燕達醫院的勞模,搶著加班,還替很多同事頂班,可謂是時時刻刻衝在第一線。工作辛苦點又能算什麼呢?隻要能多一些見到她機會,再累也願意。可是,就算這點小小的要求,恐怕都沒有機會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