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出來了……”

“因為有一件事,”林向嶼說,“如果不現在說的話,恐怕我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他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下一秒鍾,他單膝跪地,打開手中的盒子,一枚晶瑩奪目的鑽戒靜靜地躺在其中。

胡桃怔怔地看著他。

“胡桃,”林向嶼站在風中輕聲說,他的頭發被吹得淩亂,但是他的眼神是那樣溫柔,可以盛下一整片海洋,他問她,“你願意嫁給我嗎?”

已經記不得是哪一年,他說:“你會有一個很好的家。”

你願意嫁給我嗎?

你願意和我在一起,走過下一個十年、二十年……一直到你白發蒼蒼的那一日嗎?

胡桃捂著嘴巴,眼淚像是決了提,大滴大滴落下,她一邊哭一邊說:“我願意。”

墨爾本多雲轉晴。

愛你時有風,時有滂沱大雨,可是因為那個人是你,所以我相信,我總會等到彩虹出現。

對我而言,你本身就是奇跡。

4.

林向嶼和胡桃一起回到C城。長途跋涉讓兩個人都疲憊不堪,倒頭就睡。

胡桃醒來已經日上三竿,林向嶼敲開門,探出頭問她:“要不要吃早餐?”

胡桃哭笑不得:“十二點了,吃什麼早餐?”

她穿著拖鞋推開門,發現真的有早餐,豆漿加油條,她在澳大利亞最想念的食物之一,看得她眼淚汪汪。

“你什麼時候起來的?”

“比你早一點。”林向嶼說,“剛剛給你熱好的,快吃。”

胡桃知道他說謊,他住的地方遠離市區,沒有專門賣豆漿油條的小攤。他一定是清晨就開車出門,去到市區裏買回來,再重新給她熱好。

“好吃嗎?”

“好吃,”胡桃說,“能吃一輩子。”

林向嶼露出舒心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她的頭。

“吃完帶你去一個地方。”

林向嶼帶胡桃去的地方是C城的墓園。

胡桃的母親和許然然都長埋於此。林向嶼在墓園外買了兩束白百合,放在兩座墓碑前。

許然然的墓地在胡母之前,林向嶼牽著胡桃的手,站了一會兒,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然然,”最後要離開的時候,他終於開口,“然然,直到現在我依然認為,你不應該救我,我總是會想,你如果還活在世上,你會擁有怎樣的明天。你一定會比二十歲時更快樂、更幸福,你會有一個家,會有一個比我更愛你的人,會有可愛的小孩……抱歉,然然。”

“然然,謝謝你。”

胡桃想了想,張開嘴,又搖搖頭什麼都沒有說。

和許然然告別後,他們來到胡母的墓前。那裏擺了一束新鮮的白玫瑰,胡桃知道一定是胡近來過。墓地幹淨整齊,在她母親下葬的時候,胡近就已經買下旁邊的墓地,生不能同室,死定要同穴。

林向嶼說:“阿姨,我是林向嶼,不知道您還記得我不?我一直記得您,您做的楊枝甘露最好吃了,您離開後那麼多年,我都沒有吃過更好吃的楊枝甘露。”

“我把胡桃從墨爾本帶回來,不知道您會不會同意,”林向嶼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然後認真地問,“阿姨,您可以把胡桃交給我嗎?”

胡桃站在一旁,一直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可是在聽到林向嶼鄭重其事地問“阿姨,您可以把胡桃交給我嗎”的那一刻,她忽然淚如雨下。

一陣風吹過,胡母墓前的那束白色玫瑰開得正好。

他們離開墓園,回到車中。

“接下來去哪裏?”

“回家吧。”他說,“我做飯給你吃。”

“好,”胡桃想了想,又試探著提出要求,“可以放辣椒嗎?很多很多辣椒。”

林向嶼笑著點點頭,大概是覺得太安靜,他伸手打開車裏的電台。

“這檔電台還在做啊,”胡桃說,“高中時候最喜歡聽了,每天放學回家,戴著耳機用手機聽電台,你還記得嗎,我那時候的手機還是粉紅色的呢。”

“記得的。”

電台的音樂流瀉出來,主持人說:“想必所有的聽眾朋友都知道了,今天,2015年1月17日,周傑倫和昆淩在英國塞爾比教堂舉行婚禮,多少人的青春因此落幕。”

主持人頗為傷感:“2000年,周傑倫以同名專輯《JAY》出道,一晃十五年過去了,那時候聽周傑倫的小小少年們,如今都已經長大成人。不知道現在的你是否還會聽周傑倫?不知道那時候陪你聽周傑倫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裏?你們還在一起嗎?你們還記得彼此嗎?”

等待紅燈的間隙,林向嶼的手指輕輕搭在方向盤上,他忽然低聲開口:“上一次在書上看到一段話。”

胡桃側過頭去聽他說,他下巴堅毅,鼻梁挺直,側臉有著漂亮的線條,這麼多年,他越發英俊,上帝對他可真是偏愛。

林向嶼認真地說:“如果每個人都是一顆小星球,逝去的親友就是身邊的暗物質。我願能再見你,我知我再見不到你。但你的引力仍在。我感激我們的光錐曾彼此重疊,而你永遠改變了我的星軌。縱使再不能相見,你仍是我所在的星係未曾分崩離析的原因,是我宇宙之網的永恒組成。”

我願能再見你,我知我再見不到你。

胡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怔怔地看著他,輕聲說:“謝謝你。”

“而我將繼續存在於你的宇宙之中,為你發光發亮,直到世界末日、宇宙爆炸的那一日。胡桃,”他凝視她的眼,窗外是紛飛的大雪,“我愛你。”

“我也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在等著我,但是胡桃,我愛你,我想要為你阻擋所有的風雨。”

她在漫漫寒冬裏的等待,終於迎來了那足以融化萬丈冰川的陽光。

她仰起頭,眼淚還是止不住地落。她聲音哽咽,幾次欲言又止才真的發出聲來:“我也愛你。”

一陣長風刮起,卷起記憶裏那一樹桃花,飛舞著飄向遠方。

飛過萬千晝夜,帶走所有的思念。

我愛你,時光荏苒,歲月如梭,我用我全部的生命,愛著你。

這是C城最最平凡不過的一天,五六點的黃昏,交通堵塞,紅燈亮成一片寂靜的河。可是每一個人都在耐心地等著,因為知道,總會有暢行的時候,就像人生,就算身處暴風雨中,等一等的話,就能見到雨後初晴的彩虹。

再等一等,就能回到溫暖的家中。

車裏的電台在放周傑倫的《晴天》:“還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邊……”

胡桃的臉被熱空調吹得泛紅,她靠著車窗,迷迷糊糊,似乎就要睡去。林向嶼的手從方向盤上落下,輕輕地覆上她的手背。

胡桃抵擋不住睡意來襲,抬起眼簾又合上。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她再一次看到了林向嶼擺在車前的擺件。兩隻陶瓷做的兔子,一隻兔子手裏捧著愛心,另一隻手裏捧著時鍾。

“從今天起,我就把自己的心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好,從今天起,我就把我的餘生交給你,希望能陪你一生一世。”

我愛你的時光是如此長久。

胡桃做了一個夢。

她在夢中回到了第一次遇見林向嶼的那天。

他騎在牆上,修長的雙腿來回地蕩著,不疾不徐地回過頭對自己笑。彼時九月,天高氣爽,蔚藍的天空澄澈如洗,梧桐樹枝在他的身邊舒展開來,綠色的葉片蒼翠欲滴,陽光微微傾身,吻向少年的臉,照出一輪淡淡的光圈。

他衝她露出一個帥氣的笑容。

那是他們青春剛剛開始的時候,似朝陽噴薄而出,似新條抽出綠芽,似溪水駛向遠方,似流雲散至天邊。

似他出現在她的生命中,措手不及。

他伸出手,笑著對她說?:“你好,我是林向嶼,雙木林,向南的向,島嶼的嶼,很高興認識你。”

“我是胡桃,胡楊的胡,桃花的桃,很高興認識你。”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朝暮最相思。

(全文完)

綠亦歌《歲月忽已暮》第二部——《致歲月迢迢》將於二零一七年二月上市,敬請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