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11年,星空(2 / 3)

浩瀚燈海,究竟哪一盞,才是心之歸處?胡桃微微側過臉,去看站在她身邊的林向嶼,他正一心一意地望著遠方,不知道此時此刻在想著什麼。

像是察覺到了胡桃的目光,林向嶼忽然開口說:“璀璨的夜景和無人的公路,是我覺得美國最美的兩種景色。”

“可是中國也有啊!上海和香港的夜景,新疆的無人區,有什麼不同?”胡桃小聲爭辯。

林向嶼似笑非笑地看著胡桃,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咳嗽了一聲,說:“放心,我畢業就回國。”

“我沒那個意思……”

林向嶼笑:“管你什麼意思。”

在洛杉磯待了三天後,他們回到了華盛頓。林向嶼打開洗衣機,把一籃子的衣服丟進去,洗衣機發出“轟”的一聲後開始工作。

胡桃坐在一邊問他:“接下來去哪裏?”

“你想去哪裏?”

“哪裏都可以?”

“哪裏都可以。”

胡桃想了想,一臉期待地看著林向嶼?:“我想看雪,我想去最北邊,美國和加拿大交界的地方,那裏不是有五大湖嗎?”

“初中的地理了,虧你還記得。”

“哎,我初中成績很好的,別瞧不起人。”

“誰說瞧不起你了?”林向嶼失笑,“那就快起來,收拾東西。”

“幹嗎?”胡桃疑惑。

“你不是要去看雪嘛,總不能穿短袖去看雪吧,小心把你耳朵凍掉。”

兩人說走就走,晚上林向嶼就開始收拾東西。胡桃好奇地去他的房間參觀,看到書桌旁邊有一個箱子,瞅著眼熟:“這是什麼?”

林向嶼從衣櫃裏扒出厚點的衣服,頭也不回地說:“自己看。”

胡桃把箱子打開,裏麵放著的,竟然是以前自己寄給林向嶼的那一小箱子唱片。

胡桃覺得不可思議,伸手拿出來:“它們怎麼在這裏?”

林向嶼終於舍得回過頭看胡桃一眼:“哦,這不是你給我的嗎,我放行李箱裏帶來了。”

“你……”胡桃苦笑,“帶這個過來幹什麼?”

“也沒什麼可以帶的,就帶上了。”林向嶼漫不經心地回答。

胡桃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些現在都買不到了。”

林向嶼挑挑眉毛,嘲笑她:“你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嗎?”

胡桃惡狠狠瞪他一眼。

3.

第二天早晨起來,林向嶼給胡桃做了一頓早餐。胡桃看著烤過的麵包片和華夫餅,它們有著讓人食欲大開的香味,上麵用蜂蜜畫了一個笑臉。胡桃拿起刀叉,不知道從何下手。

“怎麼了?”林向嶼問,“可別給我說你想吃小籠包,我會揍你的。”

胡桃搖頭,輕聲說:“不是,我就是想到,我們好多年沒有一起吃過早飯了。”

“是啊,”林向嶼也有些感慨,“還記得念初中的時候,每天早上一起去早點攤吃早飯,你連兩根油條都吃不完。結果一眨眼,已經是十幾年了。”

胡桃內心沒來由地一陣酸楚,不知道說什麼,埋下頭切麵包。

林向嶼笑了笑,遞給她一杯熱牛奶。他給胡桃熱牛奶總是最細心的,用小火慢慢熬,加兩勺白糖,有一種淡淡的香。

林向嶼自己的車是一輛跑車,為了長途方便,專門去租了一輛越野車,黑色悍馬,看得胡桃直吹口哨。

車子在路上行駛了兩天之後,胡桃才意識到不對勁,她問:“我們到底去哪兒呢?”

“哦,你不是說了嗎,美國和加拿大交界處,我們開車去最北邊。”

“啊?可是,美國有這麼大嗎?”

“你還說自己地理成績好呢。”林向嶼笑。

胡桃懊悔不已:“你怎麼不告訴我,我們坐飛機過去就好。”

林向嶼安慰她:“沒關係,你難得來一次,而且今年畢業之後我也打算回國了,就當作紀念吧。”

“真的?”胡桃兩眼放光,“你畢業就回去?”

“嗯,已經在做規劃了。”

“不繼續讀了?”

“不繼續讀了。”

“有什麼打算?”

“還沒談成呢,”林向嶼低聲笑,“等敲定再告訴你。”

比起年少時候的心比天高,他是真的越來越成熟穩重。

漸漸地,一路上風景已經有了北方的特征,白樺樹都成了荒蕪的一片。白茫茫的雪簌簌地向下落,不放歌的時候,車裏也能聽到車窗“唰唰”的聲音。

這樣的景色看多了就會讓人覺得心底發麻,胡桃不禁發問:“我們還要走多久?”

“我也不知道。”林向嶼將車停下來,仔細辨別地圖上的位置,“應該是這條路沒錯。”

然後兩人再次上路,硬著頭皮又開了三十多公裏,根本看不到小鎮,更別提在網上預訂的酒店了。時間尚早,可是天色已經很詭異了,能見度越來越低,雪越下越大,有點像暴風雪,或者冰雹。

“要不要停下來看看?”

胡桃話音還沒落,發動機忽然熄火,隻聽到“轟隆”一聲。林向嶼低聲咒罵了一聲,打開車門下去一看,果然不出所料,輪子陷入雪中,無法再繼續行駛。他趕緊掏出手機,可是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這裏根本搜不到信號。

幸好林向嶼準備齊全,在後備箱裏帶上了鏟子。他囑咐胡桃乖乖待在車裏,自己拿著鏟子去鏟車輪兩邊的雪。他穿著黑色的衝鋒衣,將帽子扣上,鏟子扛在肩上,背後是茫茫一片雪山,像極了電影海報。

一會兒後,林向嶼鏟完雪,將車掛到一擋,慢慢加速,試著將車往前開。車輪慢慢轉動,形成一道很深的車轍,胡桃剛剛鬆了一口氣,又聽到“轟隆”一聲,再次熄火。

林向嶼蹙眉,又打開車門。他走到不遠處,折了幾根樹枝,走回來將樹枝墊在車輪下。

“你是要把車撬起來嗎?”胡桃問他。

林向嶼瞥了胡桃一眼:“可能嗎?這車有兩噸重。”

胡桃被嚇了一跳,吐吐舌頭。

林向嶼給她解釋:“我這是在增大摩擦,可以加強車輪抓地的力量。”

“有用嗎?”

林向嶼搖搖頭,表示不確定,他回到車裏,試圖發動車子,車輪開始轉動,勢頭不錯。可是下一秒,又是“轟隆”一聲,車子又癱瘓了。

胡桃蹙眉:“我們再多找點樹枝來?”

此時她已經開始覺得寒冷,脖子縮著,哆哆嗦嗦。林向嶼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推著胡桃進車裏:“別被凍著了。”

“現在怎麼辦?”回到車上後,兩個人被凍烏的唇色才漸漸恢複,胡桃先開口問道。

“別擔心,我一路上都有和朋友們保持聯係,他們聯係不到我們,自然會報警。再說了,運氣好一點,遇到別的車我們就搭著回去了。”

林向嶼嘴裏這樣寬慰胡桃,可是他心裏卻沒有這樣開朗,他大腦飛速轉動,試圖再想到別的辦法。

坐以待斃這件事,實在太讓人糟心了,他十分清楚,在這樣冷的天氣裏,他們兩個人也許無法支撐到救援的到來。兩個人都是第一次遇上這種事,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狀況?

林向嶼擔心油不夠,不敢把車裏的暖氣溫度開得太高。好在他們來的路上,每到一個城市都添加了幹糧,暫時倒不用擔心餓肚子。兩個人在車裏枯坐幾個小時後,終於忍不住睡意,將車椅放下來睡著了。

第二天,胡桃被冷醒了,睜開眼睛,林向嶼正把手擱在方向盤上,死死地望著前麵。

“怎麼了?”

“沒油了。”他扯出一個笑容,麻利地脫下身上的衣服給胡桃披上,“冷不冷?”

胡桃趕緊把衣服扯下來,硬是要塞回給林向嶼,兩個人對峙良久,林向嶼蹙眉,淡淡地說:“別鬧。”

胡桃知道他會真的生氣,也不敢再強,拿了衣服穿好。

然後他們試圖打開車門,才發現門已經被一夜的大雪封死了,除非從窗戶爬出去,不然沒有辦法出去了。外麵更冷,兩個人都打消了出去的念頭,隻把車尾的食物搬出來,食物都已經冷得咬起來十分吃力了。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胡桃笑著揚揚手中已經冷掉的比薩。

林向嶼無奈地扯了個笑容,還有心情開玩笑:“某人吵著怕長胖,高熱量的東西我們都沒買,現在後悔了吧?”

“那我不後悔,死也要死得苗條。”

飯後兩個人無所事事,低溫下又不敢再輕易睡去,胡桃一邊搓著手一邊說:“我給你唱歌吧。”

林向嶼靠在座椅上,笑著說:“好啊,好久沒有聽過了。”

胡桃閉上眼睛,熟悉的旋律在腦海裏浮現,她的食指一點一點地打著節奏,輕聲唱出來:“隔了這麼久你還在哪裏走,是否迷失回家的路,牽掛跳在心口,有愛不能遠走。時間不停走,愛卻在那裏留,我的路就是你的路,情陷愛的出口,為你我舍得走。我的愛就是你的路,你的家就是我的家,無論回家的路有多遙遠,你我一起走……”

唱到最後,都能看到有哈氣從嘴裏冒出來,胡桃又低聲近乎是在念出來:“無論回家的路有多遙遠,你我一起走。”

車內和外麵漫天的風雪一起沉默,這是胡桃此生見過最壯闊的雪景,卻正一分一秒地剝奪著他們的性命。

“如果能活下去,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買一輛悍馬,報答救命之恩。”胡桃開玩笑地說道。

“好啊,”林向嶼說,“我給你買。”

“你不要你的跑車了?”

“跑車會有的,悍馬也會有的。”林向嶼舒展開眉頭笑。

然後林向嶼想到什麼,從窗戶跳出去,在後備箱裏拿出他的背包,胡桃跟著跳下車,看到他摸出一台單反相機。

“胡桃,來。”

林向嶼將相機掛在脖子上,牽著胡桃的手走到車前,然後用力托起她,讓她坐在車前蓋上,再細細地將上麵的雪用手掃幹淨。

林向嶼舉起相機,退後幾步,調了焦距,彎著腰:“一二三,笑一個。”

胡桃十分配合,對著鏡頭齜牙咧嘴地笑起來。

林向嶼不停地按下快門,聽到相機發出的“哢嚓”聲,他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我要讓她活下去。

過了一會兒,雪又大起來,天色陰沉,烏雲密布。兩個人趕緊回到車裏,林向嶼把相機遞給胡桃,她低著頭,一張一張照片翻看過去。

“我們好像都沒有合照。”胡桃想了想,將頭湊到林向嶼肩膀邊,努力伸長手臂,把單反舉得越遠越好,然後用手肘捅了捅林向嶼,“看鏡頭!”

胡桃喜滋滋地收回相機:“拍得不錯嘛,可以當遺照了。”

林向嶼恨不得給她一巴掌:“呸呸呸。”

“向嶼,”她想了想,問他,“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哭?”

“胡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林向嶼白了胡桃一眼。

“我是說真的。”胡桃異常認真地問。

“……不會。”林向嶼說,“我陪你一起死。”

胡桃怔怔地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胡桃,我會讓你活下來的,”林向嶼淡淡地開口說,“我早就應該死了,可是你不能,我絕對不會眼睜睜地再看著別人死在我的眼前了。”

車內越來越冷,兩個人說話都開始吃力了,隻能不住地用吃食物來補充熱量,可是誰也不願意主動去碰食物,量是有限的,他們都盡可能地想要留給對方。胡桃朝窗外看了一眼,天昏昏沉沉,已分不清白天黑夜。

“我的愛就是你的路,你的家就是我的家,無論回家的路有多遙遠,你我一起走……”

這些年來兩人相處的一幕幕在胡桃低沉的歌聲中曆曆在目,清晰如昨,他和她一路走來,他一直是她活下去的動力、她生命的唯一,如果他死了,她又怎會苟活呢?

胡桃覺得困意越來越強烈,全身的力氣都已經被掏空了,在睡去前一刻,胡桃想,啊,原來已經是一世了。

如果有下一世,林向嶼,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麵了。

因為,所有的愛意,所有的回憶,今生今世已經足夠,已經再也沒有力氣重新來過一遍了。

“胡桃,胡桃!”

等胡桃睜開眼睛,林向嶼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剛剛抱著胡桃為她取暖的手這才放開來:“都告訴過你了!不準睡覺!”

胡桃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她人瘦,體質本來就不算好。她吃力地坐起來,接過林向嶼遞過來的食物和水大口吃了起來:“你說,他們會來救我們嗎?”

“人命無價,相信我,他們會來的。”

胡桃點點頭,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告訴他吧,”這個念頭在胡桃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另外一個聲音響起來:“不,不,胡桃,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想讓他更心煩嗎?”

胡桃頭痛欲裂,又不敢睡過去,隻能在心底不斷地嘲笑自己。

而坐在她旁邊的林向嶼並不知道胡桃內心的糾結,他隻是微微側過頭,看到她的模樣。他很少這樣認真地打量她,大概真的是認識太多年了,每次有新認識的朋友驚歎胡桃的美時,他都不再有感覺。

對他而言,胡桃就是胡桃,和美醜、胖瘦這些形容詞都毫無關係的一個人,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形容詞,可以描述對他而言的胡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