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菀靜回答:“可是你說的炒股、大數據、P2P,我也一竅不通。”
他們都不願意再去慶祝每一個紀念日,再費盡心思地討好對方。麻木地向彼此問好,一周一次共進晚餐,像是例行公事。
誰都沒有錯,隻是時間將曾經相似的我們變成了陌生的我和你。
“是我提出的分手,”唐菀靜說,“我沒有辦法繼續下去,我們之間的愛情,已經死了。”
唐菀靜睫毛上掛著晶瑩的淚水,一閃一閃的,她轉過頭問胡桃:“胡桃,為什麼你可以做到,這麼多年,一直愛一個人呢?”
胡桃笑了笑,打開啤酒罐,舉起來像是與天地幹杯,她“咕嚕”一大口下去,說:“因為那個人是林向嶼,所以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
“胡桃,”唐菀靜想了想,認真地問她,“你會一直愛他嗎?”
“接下來的五年、十年……哪怕他愛的那個人一直不是你,你也會繼續愛他嗎?”
胡桃苦笑,又喝了一口啤酒,濃烈的澀在口腔裏擴散開,她說:“不是哪怕,是不會,他不會愛我。可其實放棄也是一種勇氣,我自問做不到。”
齊悅和項潔潔側過頭來,也看著胡桃。
胡桃笑了笑:“你們不要看我現在這樣,其實在遇見他以前,我的人生還蠻慘的,然後遇到一點事,被周圍的同學孤立。那時候他行事特別高調,大家也不願意和他一起玩,我們兩個同病相憐,就湊在一起。他是那種,有沒有朋友都可以自己玩得很開心的人,和我不一樣,我總是很自卑、敏感,於是他就帶著我一起玩,逗我笑,把我當重要的朋友,才把我從一個人的世界裏拉了出來。”
“後來,我母親去世的時候,”胡桃吸了吸鼻子,“那時候我真的好絕望,覺得失去了世上唯一的愛,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好。那天晚上,他出現在我麵前,對我說,胡桃,不要害怕。你看,你不是孤單一個人。我發誓,我一定不會比你先死去。當時我就想,我還有他,這裏還有我想要愛的人,我怎麼能隨隨便便去死呢。”
這是胡桃第一次同旁人提到自己對林向嶼的感情。
“對我來說,他是太陽,照亮我這蒼茫半生。”
莫文蔚唱,吞下寂寞的戀人啊,試著辛苦地去了解,卻是遺憾少見有誰如願,真是讓人不服氣啊。
“你看你看,”喝醉了的唐菀靜就像個小孩子一樣,一直扯著胡桃的衣擺,胡桃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烏雲散開,半輪明月在夜空中露出來,唐菀靜笑起來,說,“你看你看,月亮的臉。”
胡桃拿出手機,想要拍一張照片,可是光線太暗,始終拍不出來夜空的美。在她決定放棄的時候,發現了手機裏的未讀信息。
是林向嶼發來的。胡桃手指顫抖著點開,他說:“恭喜畢業,以後的人生,還要多多加油。胡桃,很高興遇見你。”
胡桃手指停留在屏幕上,簡簡單單的話。她忍了好久好久,好多年好多年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決堤。
她畢業了。
她的學生時代,終於結束了。
這十年來,多少人換了姓名,換了模樣,換了居所,換了夢想,換了伴侶,換了人生。
還剩下一個她,站在往事的海洋裏,不肯離去。
3.
研究生開學前,林向嶼好不容易得到兩天的假期,在家裏蒙頭大睡,突然接到室友方子望的電話:“兄弟!江湖救急!”
林向嶼呈“大”字形癱在他舒服的大床上,翻了個身:“說人話。”
“幫我去機場接個人,我姑父的小姨子的妹妹的鄰居的幹女兒,今天來華盛頓,讓我幫忙照顧一下,這樣拯救祖國花朵的重任,我當然義不容辭……你幫我去接個機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林向嶼整個人陷在床裏,好不容易抬起頭,呼了兩口氣,“你怎麼不自己去?”
“我昨晚開車去朋友家玩,撞欄杆上了,我查了皇曆,說我這幾天流年不利,忌出行,嚇得我現在還在別人家裏蹲著呢,不敢出門。”
林向嶼簡直不想理他,鄙夷道:“拜托,兄弟,你爸媽辛辛苦苦把你養到二十四歲,送你漂洋過海師夷長技以製夷,不是讓你來傳播封建迷信的。”
“我給你講真的,你也知道,我今年本命年,你看我這開門就摔個四腳朝天,菩薩保佑,是不是兄弟就看這一次了。”
林向嶼懶得理他,問:“什麼時候的飛機?”
“中國時間的十五號上午九點,也就是說,”方子望吞了吞口水,“還有半個小時降落。”
“你開什麼玩笑?”林向嶼從床上坐起來,“那女孩也是可憐,攤上你這麼個不靠譜的。”
林向嶼匆匆套了一件連帽衫,抓起車鑰匙,看到桌子上昨天在超市買的曲奇餅和巧克力,也一並帶走了。
林向嶼一路猛踩油門,狂飆著抵達機場。夜晚的機場冷冷清清,有個女孩子站在出口,身邊兩個三十寸的大箱子,站在路燈下看書。
林向嶼鬆了口氣,走上前:“你好,請問是顧岑嗎?”
埋頭看書的女孩子猛然抬起頭,四目相對,林向嶼覺得時光仿佛就此停滯。
女孩子穿著白色短袖,黑色牛仔長褲,背了一個帆布包,眉目如畫,露出光潔的額頭,不施粉黛的臉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顧岑笑了笑,說:“你好,你是方子望嗎?”
“不是,我是他室友,他有點事,我來接你,”林向嶼將手裏的零食遞給她,“飛機上東西不好吃,你先墊下肚子。我叫林向嶼。”
“雙木林?”
“嗯,”林向嶼心不在焉,提起顧岑的兩個行李箱,“你想吃什麼?西餐還是中餐?”
“沒關係的,我也不太餓。”顧岑客氣道。
林向嶼停下來,沒說話。
顧岑不明所以,也跟著停下來,等著林向嶼。兩秒後,她的肚子發出“咕嚕”的聲音。
林向嶼笑了笑,繼續向車庫走。顧岑滿臉通紅,跟在林向嶼身後亦步亦趨,用極其小的音量說:“……中餐。”
林向嶼決定回去告訴方子望,他今天不來接機簡直虧大了,這個學妹真是個寶。
林向嶼開車載顧岑去吃自助中餐,她大概是真的餓壞了,自助餐盤能疊成一座小山。她偷偷抬起眼打量林向嶼,看到他凝視著她身後的窗戶,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岑伸手在林向嶼麵前晃了晃:“Hello?”
林向嶼回過神,抱歉地對她笑笑:“還想吃什麼嗎?旁邊有家奶茶店,我去給你買。”
顧岑的住處和林向嶼隻隔了一個街區,送過她後,林向嶼一個人回到車上,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也不動。過了許久,他才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插上鑰匙點火,可是連點了三次都熄火。
他雙手止不住地顫抖,最後長舒一口氣,靠在座椅上。他想了想,給胡桃發了一條消息:“有空嗎?給你打個電話。”
胡桃畢業以後,結束了實習期,轉正成為四中的英語老師。好在她的課時不多,但是上班以後有上班的規矩,林向嶼每次給她打電話前,都會先確認一下她有沒有在忙。
胡桃直接回了一通電話過來:“有空。”
林向嶼握著手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沉默了半晌才說:“我今天見到一個女孩子,長得很像她。”
胡桃一時沒反應過來:“誰?”
“……然然。”
林向嶼苦澀地笑了笑,大概是在嘲笑自己的自欺欺人。
胡桃頓了頓,不知道該說什麼:“很像嗎?”
“嗯,”林向嶼說,“但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那你打算?”
“沒什麼打算,”林向嶼語氣平靜,淡淡地說,“剛剛我坐在她對麵,看到她狼吞虎咽地在吃飯,我就想,如果然然還在的話,一定也能這樣快樂。”
那你快樂嗎?胡桃在心中輕聲問,依然活在這個溫柔的世界的你,快樂嗎?
“你不要難過了。”她說。
“我沒有難過。”
“你有。”胡桃說。
“我……”林向嶼欲言又止,最後輕輕歎了口氣,“胡桃,你知道嗎,我有多少次希望時光能倒退,我可以什麼都不要了,拿自己這條命,去換她平安如意。”
許然然遇難的事情發生後,林向嶼幾乎不再提起她。不是遺忘不是逃避,而是每個人心底最深的痛,是刻在生命的年輪裏的,年歲越深,那痛越是血淋淋。
他不願將這傷口示人,驚動死者在天之靈。他不讓自己好過,來懲戒自己還僥幸活在人間。
相片裏的許然然還一如當初那麼年輕美麗,再也不會變老。
她的生命已經在二十歲那年戛然而止,一朵花開得最燦爛的時刻。
可是她將一直活在他的生命裏,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