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07年,會呼吸的痛(3 / 3)

那是她最年輕的時候,坐在她對麵的,是她最愛的男孩。

旅途的第二日上午,三個人都睡到日上三竿。胡桃去敲林向嶼的門,男生頂著一張沒睡醒的臉,穿著人字拖來給她開門,他頭頂翹起兩根呆毛,胡桃笑著踮起腳幫他壓下去。

結果下一秒,頭發又“噌”地豎起來了。

“明天再去爬山吧。”

胡桃知道林向嶼是想給時間讓自己在附近轉轉,她想了想,說:“一起走走吧,很多路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是真的不記得了,胡桃走在兩邊種滿了梧桐樹的街道上,茫然四顧,心想,十二年,已經是人生的一個輪回。

胡琳還在旁邊嘰嘰喳喳:“我不許你去找那個男人!他都不要你了,你去找他幹什麼!”

她擋在胡桃麵前,生怕她跑了。看著她一臉緊張兮兮的樣子,胡桃忽然笑起來,用手指彈她的腦門:“你成天想些什麼,我說了我要找誰嗎,隨便逛逛買點零食不行嗎?等上了山,有錢都買不到。”

胡琳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胡桃沒有再多解釋。過了一會兒,林向嶼走到她身邊,說:“他畢竟是你父親。”

胡桃想了想,輕聲回答:“他給了我生命,沒有給我靈魂。大千紅塵,有些牽掛,不要也罷。”

4.

胡琳信誓旦旦,說自己是正值青春,體力好,一定不要坐纜車,要靠自己爬上金頂。

“這樣才能顯得虔誠,虔誠你們懂不懂,”她還順帶不屑地看了胡桃一眼,“老太婆。”

二十分鍾後,三人出現在觀光車上車點,乖乖掏錢買票排隊。

林向嶼拚命憋住笑意,胡桃衝胡琳翻了無數個白眼,而胡琳哼著小曲,全然裝作沒有看見。

等三人下了觀光車,去轉纜車的途中,遇見了野生的猴子。峨眉山的猴子大名鼎鼎,胡琳喜歡猴子,蹲在路中央,和猴子大眼瞪小眼。可是下一秒,猴子“嗖”地站起來,然後一群小猴子從樹枝上冒出頭,“猴視眈眈”地看著胡琳。

林向嶼和胡桃還來不及製止,猴子已經一把扯住胡琳的粉紅色挎包,躥了兩下,沒了猴影。

“天啊!”胡琳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我的包!”

“算了,你們都是猴子,五百年前是一家,就當送它們了。而且我跟你說啊,這峨眉山的猴子比你珍貴多了,別人看到都是繞道走的,你自己要往槍口上撞,怨得了誰?”

胡琳嘟著嘴巴,可是猴子們來去如風,難道還能讓她把全山的猴子都抓起來?

胡琳吃了個啞巴虧,還好胡桃答應送她個全新的。

在峨眉的第一晚,三人從半山坐纜車直達金頂。他們提前預訂的房間被人捷足先登,找來找去隻剩下一間三人間,“小公主”看過房間後表示自己沒有問題,胡桃和林向嶼在心底鬆了一口氣,不然這荒山野嶺的,難不成真的就露宿山頭?

半夜山中氣溫驟降,酒店的空調時好時壞,冷得人瑟瑟發抖。胡桃又冷又餓,和林向嶼一起翻出背包裏的方便麵,兩個人裹著厚厚的被子,在房間的飄窗上麵對麵坐著,泡方便麵吃。

“胡琳,你吃不吃?”

“不吃。”胡琳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下身,捂住腦袋。

等麵泡開,胡桃一邊吃麵一邊小聲問林向嶼:“明天幾點起?”

“四點半吧,”他想了想,“起得來嗎?”

胡桃點點頭。她晚上沒吃什麼東西,此時餓得饑腸轆轆,林向嶼看不下去,把自己那碗推給她:“別吃那麼急。”

“我吃不了那麼多。”

“一人一半好了。”

兩人小聲說著,忽然聽見“哢嚓”一聲,回過頭去,看見胡琳拿著胡桃的拍立得,衝他們露出得意揚揚的笑容。照片緩緩地出現,從胡琳的角度拍出來,兩個人頭抵頭,像是親密無間,室內的燈光是暖橘色,窗外是寧靜而沉沉的夜。

胡桃怕照片被林向嶼看到,連忙背在身後藏起來,裝作生氣的樣子對胡琳說:“你不是睡了嗎?”

“騙你的。”胡琳吐了吐舌頭。

“明天看日出,起不來可別怪我。”

胡琳哼了一聲,伸出手:“照片還我,醜女人,凶巴巴。”

第二天淩晨起來,三個人裹著租來的軍大衣,第一批抵達了觀景台。周圍還黑魆魆一片,胡桃有些擔心,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日出。

“沒有關係,今天等不到,我們就等明天。”林向嶼安慰她。

胡桃和林向嶼等得無聊,幹脆就席地而坐,拿出撲克牌來玩。胡琳在一旁連連鄙視他們沒有情調,有誰一邊打撲克一邊等日出的?

話音剛落,忽然聽到旁邊的遊客發出一陣驚歎聲,胡桃抬起頭,看到遼闊的山間,一輪紅日穿破天際,晨曦籠罩了整個天地。

在這樣壯觀的滿目的紅光中,林向嶼忽然轉過頭,叫她?:“胡桃。”

胡桃猛然抬起頭,看見了他的笑。

他處在男生與男人之間的年紀,比起少時的眉目俊朗,多了一絲男人獨有的魅力,他眼裏是流光溢彩,很容易讓人沉迷。胡桃的心跳猛然加速,撲通撲通,這個人,無論她看過多少次,每一次,都能讓她心動到想要流淚。

林向嶼沒有說話,他站起身,望著遠方紅日升起,仿佛能夠俯瞰整個塵世。他手插在褲兜裏,笑著轉過頭,為胡桃唱了一首《最佳損友》。

很多東西今生隻可給你,別人如何明白透。

茫茫紅塵,漫長的道路她走得是如此孤獨,可是她一生中曾有過這樣一個瞬間,就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5.

林向嶼在北京轉機,飛往華盛頓。他出國那天風和日麗,T?1航站樓算不上擁擠,林家一向對他放任自流,林母把車鑰匙給他:“你停在機場就行,回頭我讓人開回來。”

林向嶼走得很低調,沒通知誰,隻有胡桃去機場送他。胡琳胡攪蠻纏,非要胡桃帶上她一起。

林向嶼穿著胡桃送給他的白色襯衫,頭發短成刺蝟,反扣一頂黑色的棒球帽,看起來神采奕奕。他的行李不多,一個黑色背包,一個二十四寸的旅行箱,看起來不像是要出國留學,更像是去海邊度假。

胡桃皺眉:“你就帶這麼點東西?”

林向嶼打趣她:“哪個像你,爬個山還要背雙高跟鞋。”

“對了,”林向嶼忽然想到什麼,放下書包拉開鏈子,從裏麵摸出一個東西,遞給胡桃,“一直忘了給你。”

他遞給胡桃的,是一個金色的福袋裝的護身符。

“什麼時候買的?”

“上次在金頂上給你求的,我偷偷摸摸去找方丈給我開後門,說了不少好話,嘴皮子都磨破了。”

胡桃看著自己手中這小小的護身符,上麵還殘留有林向嶼的體溫。他大概是再也不願意看到自己身邊的人出事了吧。人生在世,最大的奢求,不就是平平安安嗎?

“謝謝你。”胡桃低著頭,要將護身符戴上,心裏暗想,無論發生什麼事,自己都一定不會把這個護身符取下來。

林向嶼笑了笑,說:“我幫你吧。”

胡桃用手將頭發攏起來,林向嶼低下頭,幫她將掛護身符的繩子打了一個結。

胡桃一邊用手抓了抓頭發,一邊笑著說:“前幾天在書上看到一段話,大概是說,人生無非是一邊走一邊選擇,每選擇一次,就放棄一次,遺憾一次。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高考失利,你給我說過的話?”

林向嶼漫不經心地笑:“都那麼久了,怎麼可能還記得。”

“可是我記得,”胡桃說,“你說,路是自己選擇,要努力地走,好好地走,哪怕再艱難再坎坷,都不要回頭。現在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送給你。”

“我知道了。”

胡琳在一旁玩手機遊戲,看到林向嶼要進安檢了,才老大不情願地放下手機,說:“向嶼哥。”

林向嶼伸出手,準備像以前一樣摸摸她的頭,可是又想到胡琳也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於是又將手收回來,對胡琳說:“好好學習,你可別把你姐吃破產了。”

胡琳說:“就她那寒酸樣兒,打一個月的工賺的錢還沒我一個星期零花錢多,我才看不上。向嶼哥,你去美國才是要好好學習,可不要找女朋友。”

林向嶼挑挑眉。

胡桃生怕胡琳亂說話,連忙給她使眼色。雖然胡琳壓根就沒有理會,但她還是沒有真的出賣胡桃,她衝林向嶼揮揮手:“說好了啊。”

林向嶼背起放在地上的書包,衝胡桃揮了揮手,向安檢口走去。

“拜拜。”

當年她去上海念大學,他沒有機會送她。仔細算來,這竟然是他們相識八年來,第一次真正的分別。

而從此以後,等待他們的,將是一次又一次的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