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在電話那頭咬牙切齒:“胡琳,你皮癢了是不是?”
反正是打電話呢,胡琳有恃無恐,聳聳肩,連樣子也懶得裝,繼續問:“說說唄,你到底怎麼想的?那他去了美國,還回來嗎?他真的要獻身給你說的那個,海洋保護事業?那他家族那麼大個攤子,誰來繼承啊?”
胡桃不勝其煩,隻得回答:“就這樣吧,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也習慣了。至於他回不回來,那是他的事,我無權過問。”
胡琳難得沉默,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她才說:“算了,不說了,我晚上還有晚自習,懶得逃課。對了,你放了暑假,早點回來,上海就那麼好嗎?成天隻知道在外麵瞎晃,多大的人了,還讓人操心。”
胡桃:“……”
胡桃覺得自己腦門青筋暴突,什麼時候養了這麼個會說話的小鬼頭,好在她早就習慣了胡琳的脾氣,伸出手來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有氣無力地說:“行行行,大小姐你說了算。”
在胡琳心滿意足地準備掛電話的時候,胡桃又叫住了她?:“胡琳。”
“幹嗎?”
“你還年輕,要是以後遇到喜歡的人,他也正好喜歡你,就好好珍惜。這世界上,不缺真心,不缺緣分,但是兩情相悅實在是太難了。別成天到晚作,你那臭脾氣,沒幾個人受得了。”
胡琳好像不習慣和胡桃說這些,她不耐煩地擺擺手,對著手機說:“知道了,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嗎?再說了,我現在還沒畢業呢,那叫早戀。早戀你知道嗎?真是的,怎麼能亂教小孩子呢。”
胡桃拿她沒有辦法,掛了電話後,一個人去外麵散心。在上海,她最喜歡的一條街道是淮海中路,倒不是因為它繁華的格調,而是走過最熱鬧的一段,有藏在角落裏的咖啡廳,安安靜靜,像是停住了時光。
道路兩旁有許多許多的梧桐樹,那總會讓胡桃想到林向嶼。
胡桃拐進一個巷子裏,看到有一家音像店。如今買唱片的人越來越少了,很難再找到音像店,胡桃走進去,發現裏麵別有洞天。看得出來老板有錢,店裏的天花板裝飾得很好,唱片本來就薄,偌大的一間店,胡桃粗略估計,幾十萬張碟少不了了。
胡桃挑好唱片,問店員:“你們這裏可以幫忙郵寄嗎?”
負責收銀的年輕人點點頭,結賬以後找來一個木盒子,幫胡桃把唱片一一放進去。胡桃寫上林向嶼的地址,心想就當作是送給他的出國禮物。店員檢查包裹的時候,看到放在最上麵的唱片,笑了笑,說:“天後啊?可惜了,好久沒她的消息了。”
胡桃點點頭:“從小聽到大。”
“你最喜歡哪首?”
胡桃想了想,輕聲說:“《蝴蝶》。”
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
“哦,那首,我記得的,收錄在《隻愛陌生人》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歌了。”
“是啊,”胡桃點點頭,“1999年。”
1999年,胡桃遇見林向嶼,人海茫茫,世事洶湧。預言中的世界末日終是沒有降臨。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
哪一年,讓一生改變。
3.
胡桃暑假回家,林向嶼來接她,車裏就放著她寄回來的CD。
“什麼時候走?”
“八月中旬。”
“嗯,東西收拾好了嗎?”
“嗯。”
林向嶼變得沉默了一些,胡桃還是習慣坐後排,在她的意識裏,總覺得這輛車的副駕駛座永遠都隻屬於許然然。
“今年夏天有什麼打算?”林向嶼問胡桃。
“想去一趟峨眉山。”
正好遇到紅燈,林向嶼輕輕踩下刹車,轉過頭看了胡桃一眼,然後收回視線:“一個人?”
“嗯。”
“我陪你去。”
胡桃一愣。林向嶼說:“以前不是答應過你的嗎?”
胡桃不是本地人,她出生在峨眉山底下。那時候金頂上連欄杆都沒有,她年紀小,大人們不敢冒險帶她上去。後來被父親逐出家門,她母親帶她從峨眉山門口走過,對她說,以後你長大了,我們一起上峨眉。
那一年她母親難產身亡,胡桃坐在靈堂裏,哭著給林向嶼講了許多自己過去的事,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她這輩子,再也不能和母親一起爬峨眉山了。
當時林向嶼就說:“以後我陪你去。”
胡桃萬萬沒想到,林向嶼竟然還記得這件事。
“好啊,”胡桃開心地笑了笑,“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我都行。”
胡桃想了想:“那就明天吧,再往後拖就是旺季了。你別開車了,我們坐火車去。”
林向嶼老實交代:“我還沒坐過火車。”
胡桃:“……萬惡的資本主義。”
第二天清晨,胡桃背著書包和林向嶼在火車站會合。因為時間早,火車站人並不多,胡桃打了個哈欠:“好久沒起這麼早了。”
林向嶼給她買了煎餅果子,胡桃一口咬下去,醬汁沾在了鼻尖,林向嶼拿出手機,趁胡桃沒反應過來,“哢嚓”一聲拍了一張照。
胡桃沒理他,繼續專心地吃早飯。林向嶼沒說話,用手肘戳了戳她。胡桃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竟然看到胡琳拖著她的粉紅色Hello Kitty行李箱一臉不滿地向自己走來。
“你來幹什麼?”胡桃驚訝道。
“你們出去旅行,我不放心。”胡琳白了她一眼。
胡桃蹙眉:“別鬧,回去。”
“怎麼就不行了,”胡琳說,“你們玩你們的,我玩我的,礙著你什麼了?”
“胡琳!回去,信不信我打電話給你爸,讓他現在就把你給抓回去?”
“打啊,”胡琳一臉燦爛,“要不是他告訴我,不然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出來了?”
胡桃咬牙切齒,可是又拿她沒有辦法。
倒是林向嶼饒有興趣地站在一旁看著姐妹倆吵,最後才對胡桃說:“帶你妹妹一起唄。”
“誰是她妹妹!”
“誰是她姐姐!”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喊出來,嫌棄地看了對方一眼。話雖然這樣說,但是既然林向嶼都開口了,胡桃也隻能硬著頭皮帶上胡琳。
這下林向嶼算是有了個伴,胡琳也是第一次坐火車。兩個人在鋪位上坐下後,東瞧瞧西瞅瞅,扯扯這個拉拉那個,胡桃在一旁哭笑不得:“我怎麼覺得自己帶了兩個大齡兒童出門?”
六月底正是夏天最好的時候,火車窗外綠意盎然,天空碧藍如洗。雖然隻有幾個小時的行程,他們還是買了軟臥,胡琳坐在鋪上吃餅幹,被胡桃瞪了一眼。
胡琳也瞪回來,用腳踹她:“這鋪是我的,你別坐這裏,要坐坐他的鋪。”
胡桃心想還真是養了個白眼狼,隻好挪到同樣是下鋪的林向嶼旁邊。林向嶼笑笑,從耳朵上取了一隻耳機遞給她。
那時候,周傑倫已經紅遍大江南北。他拍了人生第一部電影,發布同名單曲,咬字不清地唱著:“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與你躲過雨的屋簷。”
林向嶼轉過頭,看到胡桃的側臉,她把頭發紮起來,從鼻尖到下巴勾勒出流暢的線條。她好像還是十五六歲時候的模樣,青春無敵。他凝視著這張太過熟悉的臉,久久挪不開目光。
窗外又是一大片綠色的麥田一閃而過,停在電線杆上的鳥兒拍著翅膀全部飛走了。麥田的盡頭,是蜿蜒的河流,上麵漂浮著荷葉田田。
胡桃前一天夜裏收拾行李到深夜,在轟隆轟隆的車輪聲中,睡意襲來,她閉上眼睛,頭一點一點的,很快就不知不覺靠著林向嶼的肩膀睡過去了。胡琳吃完餅幹,抬起頭來,看到這一幕,正準備開口叫胡桃,林向嶼把手指放在嘴唇邊,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搖了搖頭。
過了午後,火車就在眉山市停靠了。胡桃和胡琳不願意同住一間房,三個人住了三個房間。晚上吃過飯洗過澡,他們就在旅館的中庭裏聊天。林向嶼點了一壺峨眉雪芽,站起來,微微弓著身體,給胡桃和胡琳斟茶。
茶香嫋嫋,山腳的溫度有些低,胡桃伸手去捧茶杯。胡琳正低著頭玩手機遊戲“俄羅斯方塊”,一局完畢,屏幕上的“Game Over”讓她甚是火大,她煩躁地抬起頭,聽到林向嶼講了一個笑話,逗得胡桃露出一個微笑。
胡桃剛洗過澡,還來不及吹頭發,半幹半濕的頭發垂在胸前,有淡淡的槐花的香味。她在睡裙外套了一件米色針織小外套,整個人溫柔得像是住在天上的神仙。胡琳用餘光偷偷向她望去,任她平日裏再怎樣“醜女人”地喊胡桃,也不得不承認,她再也沒有見過比胡桃更迷人的女孩。
後來的許多年,每次當別人提到“美人”兩個字,第一時間浮現在胡琳腦海裏的,永遠都是那個月光如水的夏夜,披著米色開衫,濕漉漉的頭發散開,坐在庭中的石桌邊,右手托著下巴,一心一意地同對麵喜愛的男生說話的胡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