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05年,夕陽無限好(3 / 3)

屋裏開著中央空調,絲毫感覺不到夏日的炎熱,胡桃的頭開始沉沉地疼,心口堵得難受,前途好似一片灰暗。

要是讓媽媽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胡桃想。

對不起,她想要道歉,卻不知道該向誰說這三個字。

4.

胡近得知胡桃的分數後,拍了拍她的肩膀:“苦了你了。”

他是真心把胡桃當女兒疼,看到她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眼睛,胡近覺得,這丫頭的命,是真的苦。這個分數,足以說明她這些日子有多難熬。

胡近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動用自己的關係幫胡桃打聽,怎麼填誌願才穩妥,看有沒有什麼別的機會。胡琳的中考成績也出來了,沒比胡桃好到哪裏去。

胡桃一肚子的愧疚感,胡近越是安慰她,她越是過意不去。而胡琳直接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見。好端端的一個家,如今真是全靠胡近一個人在撐著。

大家都忙著填寫誌願,QQ群裏交流得熱火朝天,胡桃點了屏蔽,反正林向嶼也沒怎麼發言。

倒是老蔣給她打過一次電話,鼓勵她不要沮喪,要振作起來,說填誌願是第二次高考,要好好填,人生的路還很長。

胡桃心存感激,可是人生的窘境,很難靠著他人的三言兩句爬出來。

第二通電話是林向嶼打來的,離提交誌願的時間還剩下兩天。

“選好了嗎?”他問。

“嗯,”胡桃說,“我這分數,剛剛過二本線,我們市裏不是有所師範嗎,以我的分數勉強能被錄取,選不到好的專業,隻能服從調劑。胡叔幫我打聽過了,一學期之後可以轉專業,通過考試就行。”

“那你想轉去什麼專業?”

胡桃說:“英語吧。總覺得那樣離你們近一點。”

林向嶼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什麼呢。”

“真的,”胡桃認真地說,“總覺得以後你們就是那種在職場叱吒風雲的人,出口都是流利的英文,會去到很大很廣闊的世界,會認識很多很多很厲害的人,所以我也要努力一點……”

“崇洋媚外。”

“都說了不是了!”

“好啦,”他說,“你想好了就好,這幾天都不敢給你打電話,怕打擾你。”

胡桃苦笑:“哪有,是我自己考太差……抱歉,上海對外地生的分數線太高了,我這個成績過去,可能連三本都讀不了。”

“其實……”林向嶼欲言又止。

“什麼?”

林向嶼不肯再說,轉移了話題:“許成打算去學土木工程,白冬遠讀醫,本碩博連讀,要八年。”

“許然然呢?”

“她也留本市,要照顧爸媽。”

“她挺不容易的。”

林向嶼淡淡地說:“誰都不容易的。”

掛了電話,胡桃還沒來得及喝口水,鈴聲又響起來,她接起:“你好。”

“胡桃,是我!程可欣!”

胡桃很驚喜:“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對啊對啊,高三真是壓榨死人了!這下子終於解脫了!”

胡桃一聽她興高采烈的語氣就知道她成績一定不錯,笑著問:“高考如何?藝考如何?”

“考上了!中央美院!”

胡桃由衷地為她感到開心:“恭喜你!”

“你呢?考得如何?”程可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剛開始想去上海的,說好了在上海見,你不要怪我啊。”

“怪你幹什麼?中央美院更好啊!我也不一定去上海的。”

“那……林向嶼呢?”

胡桃咋舌:“你還惦記著人家呢?”

“他考得很好,全省前十,想去哪裏都可以,”胡桃說,“恭喜你啊,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一定呢,這邊還有很多手續要辦,回來找你吃飯!我們一起去逛街!”

“好啊。”胡桃笑著應下來。

可是一整個夏天,她們都沒有見麵。而彼此之間的聯係,也就此越來越少。許多時候,我們嘴裏約定著“下次一定要見麵哦”,可是越長越大,就不得不承認,那隻是一種客套的懷念。

畢竟一路走下去,在途中失散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一個月後,白冬遠將“國家遊泳二級運動員資格證”和“救生員職業資格證”甩到眾人麵前。許成拿著證書,翻來覆去確認真偽。

林向嶼乖乖舉起雙手,擺出一副投降認輸的姿勢,挑著眉頭笑:“惹不起。”

而這個時候,各校的錄取通知書也都陸續抵達。胡桃是最後一個拿到通知書的,無論如何,有書讀了,她還是喜上眉梢,打電話給林向嶼:“學校門口見,請你吃飯!”

夕陽西下,胡桃守在大門口,看到騎著自行車的少年在轉角處出現,白色的T恤衣角被風吹得揚起。林向嶼一個急刹車,在胡桃麵前停下,他單腳撐在地上。

“我有書讀了!”胡桃高高舉起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林向嶼笑了笑,他單肩背著黑色書包,順勢拉開拉鏈,也拿出一個航空信封,遞給胡桃,笑著說:“Surprise!”

兩個人互相抽出對方的錄取通知書。

林向嶼:“……”

胡桃:“……”

胡桃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一代美人,差點被氣瘋:“這是怎麼回事?!”

林向嶼的錄取通知書,並非來自他提前獲得加分的大學,而是本市唯一一所重點大學,C大。

與此同時,林向嶼一張波瀾不驚的臉十分罕見地流露出吃驚的表情:“你要去上海?”

胡桃沒有告訴林向嶼,她在提交誌願前最後一刻更改了大學。

“三本就三本吧,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總是好的。”胡桃對著誌願表想,“大不了複讀一年。”

胡桃收到錄取通知書後,一路上都在想象等會兒林向嶼知道真相的反應。

他一定會很開心,又會強行憋住笑意,一副沒辦法的樣子,說:“那就繼續帶著你混嘍。”

“一定要狠狠宰他一頓,”胡桃想,“還要裝作不經意地告訴他,我可是為了你才去的上海。”

他會猜到她的心意嗎?

會還是不會?

她心裏幻想過許多許多的場景,卻唯獨沒有這一幕,兩個人麵對麵地站著,怔得說不出話來。

“到底怎麼回事?”胡桃一把奪過他的錄取通知書,盯著“林向嶼”三個字,恨不得盯出個洞來,“林向嶼,你不是上交大嗎?”

林向嶼沒說話。

“不可能,你高考全省第六,”胡桃斬釘截鐵地說,“第一誌願不可能落榜。”

林向嶼聳聳肩,勉強地笑了笑:“沒有落榜。”

“胡桃,C大就是我的第一誌願。”

胡桃怔怔地看著林向嶼,問:“你說什麼?”

林向嶼搖搖頭,指了指胡桃的錄取通知書,另一隻手捂住額頭,苦笑道:“恭喜你。”

“恭喜什麼?”

胡桃慘淡一笑,有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命運啊,天意啊,從來沒有憐憫過她半分。

為什麼呢,胡桃使勁捏住那張淺色的錄取通知書,上麵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跡。那是她心頭抹不去的無能為力。

想要和他在一起,她已經那麼那麼努力了。

林向嶼和胡桃在籃球場邊的石階上坐下來。夜幕終於降臨,球場上的燈一盞盞亮起來,刺得胡桃眼睛有點疼,她伸手揉了揉,覺得好像眼淚都要被揉出來了。

有風吹過,送來夜來香的氣味,那是屬於夏天的味道。

“好啦,”林向嶼歎了口氣,皺著眉頭,“以後一個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知道了。”

胡桃雙手抱著膝蓋,目光平視前方,籃球場上,白色的線已經褪色,等開學的時候,大概會請工人重新刷一遍。可是他們都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別不開心啦,會認識新的朋友的。”

“知道了。”

“我們可以打電話,發郵件,上網聊天,現在通信這麼發達。”

“知道了。”

“放寒暑假回來,請你吃大餐。”

“知道了。”

“遇到不開心的事情,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知道了。”

“別不開心了。”

“知道了,”胡桃頓了頓,“你剛剛說過了。”

“是嗎?”林向嶼回憶了一下,發現確有其事,攤開手,不說話。

胡桃一動也不動地坐著,恨不得這一切都是夢,因為實在是太痛了。

黑板上的倒數計時一天天減少的時候,她沒有太難過;坐在考場上寫不出作文的時候,她沒有太難過;甚至在知道考試分數的時候,她也沒有一刻比此時更清醒地知道,她就要離開他了。

十八歲這年,她終於和她的男孩分開了。

她要去的遠方,再沒有他。

他們畢業了。

有一個問題,堵在胡桃的心間,問不出口。她想要問林向嶼,為什麼?

究竟為什麼,你要放棄你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

答案昭然若揭,反而讓她失去了問出口的勇氣。

這一年,全校收到C大海洋生物係錄取通知書的人,除了林向嶼,還有一個人——

許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