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拉扯間,那個人似乎覺出異樣來,神情激動地望向我。他的眼光灼灼逼人,像是要把我看得刻入腦海裏去。我不禁心下有些害怕,求救似的望向瘦伯伯。他一把將我拉到身後:“你是什麼人?有種衝我來,不要嚇唬小孩子。”
那個黑臉漢子一身怒喝:“大膽!你有幾條命竟敢對當今聖上動粗。”說著幾人齊刷刷抽出了刀鋒,冷冽的寒光刺人眼目。我閉上眼睛,腦子裏一片混亂,什麼聖上?難道那個人是皇帝?他來這裏做什麼?瘦伯伯得罪了皇帝是不是要被殺頭?那我是不是也要被殺頭?一時間千頭萬緒理不清楚,隻是下意識死死抓住瘦伯伯的手。半晌沒有動靜,我眼睛眯起一條縫朝外看去,那人已經喝退了左右那些凶神惡煞的人。正笑眯眯望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他的笑容中隱隱有肅殺之意,生不出半分親近的意思來。
“小姑娘別怕,我們是路過的,聽說你家開著酒館,能不能帶我們去喝及盅啊?”我看著瘦伯伯,他也是一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樣子,隻得無可奈何點點頭。領著他們一行人往回走。
我一邊走一邊後悔,真是流年不利招惹了這幫家夥,還什麼聖上?敢情是失心瘋了吧。一頭想著,一頭已經進了鎮子,卻覺得十分異樣,以往熱鬧喧嘩的鎮子今天怎麼死氣沉沉的。各家各戶都關著門窗,大街上連人影都見不到半個。有許多甲胄鮮明,拿著刀劍的人在街道兩側肅立著,靜悄悄的沒半點聲息。四下之餘我們幾個的腳步聲,我與瘦伯伯對視一眼:難道來真的?這人真的是皇帝呀?我吐了吐舌頭,一徑往家裏走去,家門口清一色明黃色肩輿和轎子,把我家本來就不大的門麵堵得嚴嚴實實。
那個錦袍人到了我家內堂坐下,早有人奉了茶點小菜來伺候。我暗暗瞅了一眼,色色都很精致,比我家的廚子做的好多了。想到那人說要來我家嚐嚐酒菜的話,撇了撇嘴,這人可真會裝。那人不過問了我一些閑話,也沒有什麼別的,我隻得懶懶應承他幾句。少頃,咱們清和縣的縣太爺也來了,幾乎是連滾帶爬從氈呢轎子裏爬出來,口裏咋咋呼呼道:“微臣見駕來遲,微臣罪該萬死!”我不禁皺皺眉,有一個罪該萬死的。這人身邊怎麼這麼多該死的,想到這裏微微一笑。錦袍人見我笑了,無暇顧及咱們縣太爺,麵色愈發和悅對我說:“你笑起來和你娘親很像。”
我知道我長的很美,雖是年紀小,但鎮上每年的燈會廟會都叫我扮龍女的。聽他這樣一說,倒也有點高興,便問他:“你認識我娘?”那人頷首,並不開口。縣太爺堆著滿臉的褶子笑成了一朵大菊花:“您自然和貴妃娘娘是極像的了。照微臣說,還有幾分萬歲爺的英氣。”我白了他一眼,但也聽出了幾分端倪,疑惑不解地看著那人。他雖是年紀不輕了,側臉極為英挺端正,通身的氣度咄咄逼人。他是皇帝,還是我的爹爹?我爹爹沒有死?難道我還是一個公主?那我娘是怎麼出宮的?我娘為什麼不說清楚我的身世?我又皺起眉頭:就算他是皇上,我可不喜歡他。
“朕的憫貴妃當年因為長春宮走水,不幸懷著身孕流落民間。穆輝這個亂臣賊子,明知道貴妃下落秘而不報,現在已經伏誅了。憫貴妃英年早逝,隻餘下一位公主。滄海遺珠,朕千方百計尋找,今天終於父女團圓。”說著拉過我的手,他的手滑膩膩的冷冰冰的,好像一條蛇,我忍住不適的感覺。心底的疑惑卻如漣漪一樣漸漸擴大了。“朕冊憫貴妃之女為鳳翔公主。享三千湯沐邑,賜居明珠閣,常伴朕之左右,以享天倫。”
我就這樣在懵懂之中被穿上幾層翟衣,戴上金鳳銀鳳珍珠翠環,塞進了鳳鸞,即將隨著浩浩蕩蕩的皇駕離開陶家鎮。陶家鎮的人們都沸騰了,想不到小小一個鎮子竟然出了一位公主。饒是有戒嚴的軍隊,大家還是隔著紗窗、門扉暗暗看著笑著議論著。好像陶家鎮出了公主,連帶他們自己都身價非凡了。隻有胖伯伯和瘦伯伯雖然得了許多賞賜,還是和我一樣,難過得緊。我周圍都是人,什麼宮女、太監、嬤嬤,我都不能和他們說上一句話。不過他們的手勢我是看懂了,叫我放心去,不要怕。我心裏黯然,可是沒有辦法,他畢竟是我的親爹。我就跟著我的爹爹,在“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和“鳳翔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猶如排山倒海一般的聲音中,踏上我未知的命途——我娘千方百計地逃脫,卻注定淒豔的那份榮幸。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