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迷蒙中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著，喉頭幹裂得快要冒煙了。她想睜開眼睛，卻覺得眼瞼像灌了鉛一樣沉沉抬不起來。有人把她抱起來將她的頭墊在手肘上，聲音溫和地勸慰她：“來，快把米湯喝了，喝一點就有力氣了。”鼻尖是一陣皂莢氣味，被陽光曬透的好聞的味道，幹淨、溫暖。
這個人他是誰呢？
自己身在何處呢？
腦子裏亂糟糟的，流入嘴裏的米湯濃濃的、甜甜的，好似瓊漿玉液一般。
她努力想睜開眼睛，眼瞼卻更沉重了。那人將她放下。床上似乎點著玉覃，已然是秋天了，有點兒涼。她瑟縮著蜷起身子。模糊中感覺到一床薄薄的錦被搭在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一陣談話聲驚醒。“將軍，咱們此去沿路多有不便，帶著她終究是一個累贅，公主也隻是命咱們帶她出宮安置。依末將看，不若把銀兩東西給了她，把她就地安置了吧。”
“是啊，將軍，這人雖說隻是平常宮女，但好歹是宮裏的人。咱們犯不著擔這個幹係呀。”又有人讚成。
“你們不必再說，我主意已定。這一地帶流民匪徒眾多，我斷不能在這裏扔下她不管。”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平平淡淡說，語意裏卻又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駱敏，你在前麵開路打先鋒。劉勇，你去最近的平陽驛打探流寇的消息。七天之後在菏澤城外碰麵。”
紅袖隱約聽見，大吃一驚，原來已然出了京城了，正往北邊去。她使勁睜開眼睛。光亮驟然射進來，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急忙閉上眼睛，一陣嘈雜的聲音之後，那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再度響起在她耳邊：“我知道你醒了。”
紅袖眯起眼睛，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簾，從身後招進來的陽光給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邊，她看不清楚他的麵孔。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看著他一步一步走近，俯視著她。
紅袖在腦子裏搜索了半天，終於喃喃道：“你是……”那人含笑點點頭，似乎是在鼓勵她。“穆輝。”這個名字一旦出口，紅袖雖則有故人重遇的激動欣喜，心上卻不由得蒙上一層陰翳，他是徐玉的心腹，這樣一來，是不是意味著她的行蹤徐玉已經全部掌握了呢？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慮，穆輝也不多言，隻是平平淡淡地說：“姑娘不必驚慌，且不論我與姑娘是舊相識，對姑娘為人品行已然欽佩。穆輝既然受人之托，必當忠人之事。現下我與姑娘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紅袖看著他的眼眸，深深猶如寒潭不可測，但麵色和悅，似乎有微微憐惜之意。
紅袖心裏感激，聽他言語之間稱呼自己為“姑娘”便知道是真心相助的。牽動嘴角，擠出一個友好的微笑：“多謝穆大人救命之恩。”
穆輝微微一擺手：“姑娘與在下是舊交，直接叫我穆輝吧。”
紅袖低頭略一思忖：“如此多謝穆大哥。”穆輝點點頭，麵上神色明顯輕鬆了很多。
“這裏我在是揚州城外的別館，姑娘就安心在此處休息，等你的身體有些起色。咱們就一路北上，遠離京都，找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起來，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紅袖頷首微笑，穆輝又指派了兩個小丫頭，一個叫夙玉一個叫玲瓏的。紅袖觸景傷情，想到了為她犧牲的凝香和尚且滯留在宮中的錦年，定然也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不禁悲從中來，潸然淚下，穆輝不待她開口，已經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安撫道：“姑娘不必傷心，逝者已矣，為的是你能更好地生活下去。隻要心意執著，一往無前，定然有撥雲見日的一天。也好告慰在天之靈了。”
紅袖珠淚紛紜，隻輕輕點一點頭：“穆大哥說的極是。”當下收拾心情，卻強撐著要夙玉、玲瓏幫她準備香燭案幾，向京城方向遙遙叩拜，心中默默祝禱：凝香妹妹，你芳魂可感，姐姐自此與你焚香送紙錢了。記得當年歲月，互相扶持幫攜，幾多春花秋月、淒風苦雨是妹妹你陪姐姐挨過來的。咱們姐妹情深可鑒日月，可歎唯今一別竟成永訣，姐姐一心恨不能追隨你而去。但你是為了姐姐而去的，姐姐唯有更加堅強地活著替你好好把剩下的日子活好了，才能讓讓你安心。她伸手撫上小腹，五個月的身孕已經有了微微的顫動，她暗暗想：這個孩子，不僅是我的，也是凝香的。我和凝香共同的孩子，他延續著凝香的生命和期望，我一定要好好把他生下來，好好把他養大成人。
心念至此，隻覺得神清氣爽，過去的陰霾漸漸在心頭消散了。紅袖強打精神就著一點四美齋的醬菜喝了兩碗白粥，倒頭昏昏睡了過去。這一覺直深入黑甜鄉中一般，安穩恬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