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衛華陽智伏馬娼束生員喜聯王美(3 / 3)

知府未用及回言,馬不進一頭走上道:“稟上老爺,馬翹原是我家出來的,求老爺斷還小的。”知府道:“你是甚人?我不叫你,你怎敢如此大膽闖入?你叫甚名字?”龜奴道:“樂戶叫做馬不進,聞知束家告退馬翹,特來領人。”知府道:“你是來領人的?判把你,你領去,且跪在一邊。”

忽又走上一個稟道:“小樂戶名喚甘下流,聞知束家不要馬翹,特來遞領子官買。”知府道:“跪在一邊,也不叫你空歸去。”甘下流亦跪在那裏伺候。

馬不進爭道:“馬翹原是我家的,你家好沒廉恥,怎要來爭討?”甘下流道:“他已出了你家門,是束家人,人人得而討之,怎見得你該討,我便不該討?”兩個鬧得飛反。皂隸止遏不住,知府道:“不消爭得,雖沒有人領去,板子枷打是不少的。”叫來下去打,每人二十,打得皮開血淋,跪在地下。知府道:“這起烏龜如此強橫!他已從良,物各有主,我又不曾有官賣之說,何物龜奴如此放肆!各枷號一月示眾!”馬不進、甘下流一人一麵大枷枷起來。他們還想辯說,知府道:“掌嘴!”每人又是三十個杵腮,打得臉腫如瓢,枷出府門外。急得秀媽亂跳,要闖進去稟,門上攔阻不肯放,秀媽亂喊亂叫。知府叫拿,兩三個到外邊撮了秀媽就走,進見知府。

知府道:“這潑婦甚事在衙門前大驚小怪?”秀媽稟道:“我丈夫馬不進來領人,不知犯了甚罪,老爺打了又枷?”知府道:“我無官賣之示,誰著他來尋事?公堂之地,豈容烏龜橫行?將這潑婦串起來!”三四個皂隸趕上前,拿手的拿手,拿腳的拿腳,就串。知府發怒生嗔,叫著實拶。兩人用板子抬將起來,一百二十攛梭,梭得秀媽鮮血淋漓,痛楚不過,隻將雙腳雙搓。不但裙袴盡脫落完,連膝褲、綶腳鞋子,一齊都吊了下來。知府分咐拶到衙前示眾,從人擁出。不但受苦又要破紗,求他們私開串子,暗地開枷。許多事情不題。

那知府作了一番威福,方問翠翹道:“你不回娼家,我須要盡法。”翠翹道:“寧可法下死,不願複入娼家。”知府叫取枷來道:“打便饒你,要枷號一月,方不斷你入娼家。”翠翹道:“願領老爺法度。”上了枷,將封封條,束生趕上堂,相抱大哭道:“我累你,我累你!”知府問道:“你怎麼累他?”束生道:“生員要娶他時,他已量及有此,不想今日果如其言。”知府道:“果如此,也要算他是個有見解的女子了。”束生道:“此婦不獨有見解,且深通文墨,還求公祖大人開一麵之法網,則生員夫婦享無疆之福庇,萬代陰功,千秋德澤。”知府道:“翠翹既擅詞韻,何不也以枷為題。昔日本府曾見古才女,有以枷為題,做《黃鶯兒》一曲,甚是風雅,流傳至今。即事詠來,如有可取,我便開豁了你。”翠翹聞命,不敢推卻,因另出新思,又做成《黃鶯兒》一闋。

《黃鶯兒》:

雖與木為仇,喜圈套中得出頭。感方圓遮蓋全身醜,但脅肩可羞。坐井可憂,可憐淚痕流,不到衫和袖。謝賢侯,教人強項,再不許放歌喉。

太守看了,不勝歡喜道:“此作比舊作更加雋永,真是佳人宜配君子,永斷為夫婦。”令左右開了枷,教束正進來,分咐道:“人家討了這樣好媳婦,是極難得的。你怕親家怪,不帶王氏回家便罷了。做官的誰說有三妻兩妾,父子到此也須量情,翁婿怎麼管得這樣事!”束正啞口無言。知府叫取一對采旗,當堂題一聯道:

今日配鸞凰,喜見才人逢淑女

明秋開文運,更誇丹桂伴嫦娥

著鼓樂、花燈、喜轎,雙雙送回束宅。束生、翠翹拜謝太爺玉成之恩,上轎歸家,好不興頭。束正到此田地,無可奈何,隻得倒依著府尊分咐,瞞得隱密,不令家中人知。

束生次日同翠翹拜見父親,父親便道:“賢媳婦,不是為公的不能容你,恐家裏媳婦容不得你。”翠翹道:“我盡我做小之道,聽他逆來,我隻順受就是。”束正道:“你言也是,但你不回無錫去,他也無可奈何得你。”翠翹拜謝而退。因事上以敬,待下以慈,事夫以恭,內外大小無人不讚其賢德。隻苦馬不進、甘下流,枷了不算,開枷時又是二十板,秀媽開串,也是十板,沒要緊受了這一段苦楚。束正分咐兒子收拾一所新屋,替翠翹獨居,恐怕家中人來見了,惹氣生端,上下瞞得水泄不通。

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須是己莫為。恁般娶子妹,經官動府,怎麼瞞得許多?早有人將這些行經傳在宦小姐耳中。宦小姐笑道:“正要他瞞我,若他明對我說,娶了一妾,我倒要體貼丈夫誌氣,惜我自己體麵。他既瞞我,我便將計就計,弄得他無梁不成,反輸一帖。看他們可能出我之範圍麼?”或有家奴討好報道:“相公外麵又討了一房家小。”宦小姐不待講究,大罵道:“這奴才該死!相公娶小豈有不對我說之理!此必相公打罵了你,你特到我麵前生非下火,離間我夫婦,其實可惱。本欲送官懲治,相公不在,不便見官,罰這奴才自掌三十下嘴巴!”掌了,猶恨恨不平道:“這奴才如此尾大不掉,下別人火也罷了,怎麼連家主公也下起火來。如再有一人亂言者,拔去四個門牙!”大家哪個再敢開口。苦了這個多嘴的,打又打了,又不得小姐的歡喜,又招束生的怨悵。

有奶娘李媽媽對小姐說:“娶妾之說隻怕有的。”宦小姐道:“我信得束生過,他決不瞞我的。況娶妾又不是甚犯法事,我又不是他上一輩,他何苦瞞我?奶娘,此言得之何人之口?”奶娘說:“實是束芻自臨淄來說的。”小姐道:“我正要查此言起於何人之口,原來是這奴才!當時他打碎了一隻玉鍾,是束相公所愛之物,著實打了他幾頓。他懷恨在心,今乃造出此言,激我為不賢之婦,毀家主公為薄倖之人,情實可恨!”叫束能去叫束芻進來。束芻到,小姐分咐道:“毀謗家主公的奴才!替我拔去了他的四個門牙!”命下如山,誰敢不遵?拿斧子的,鐵鉗的,縛手縛腳,一齊動手。束芻大叫一聲,昏死地下。多時方醒,而四齒已拔落矣。正是:

是非隻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