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華如這日自析產後,一切粗重生活並不雇人,皆雪花獨任其勞。鄒小姐不能幫她,先妒他,後亦不知不覺拜服她。雪花又將鄒小姐馬桶、衣服一概倒的倒,洗的洗,鄒小姐轉而感謝她。華如因張羅不起錢,一時不能動身,坐在家中終日納悶不提。
且說,當年那個勞師母,她令丈夫投營,自已卻逃在何處?原來,師母聞長毛到了,便帶了阿牛將家中所有什物搬至娘家,同娘家人一同逃至處州府遂昌縣交界處一個山中。這山中有荒田二百餘畝,高高低低並非平地。師母娘家人手多,見了這個地方,知無出息,長毛不來的。便在山中檢了一個幽靜的地方,將家中所有的什物勞師母家搬來,盡行搬至這個地方,往返七、八遭,並將家中牛、犬一齊運到。
於是避了數月,帶來糧米漸漸不敷,聽得:“長毛尚在江西廣豐一帶。”離山甚近,不敢回家。大家無事做亦難度日,且知糧草不敷,大家商議,一切田器皆有,不如種起田來。遂就山勢高低處去了草,鋤鋤平便是平田,遠望如樓梯一般。
是時,己八月初旬,大家商議救饑的方法。便有一個人說:“莫如種蕎麥,此物落土八十日即可收割。”大家齊說:“想得好。”於是大家用力鋤了數十處。勞師母帶了阿牛鋤平了七、八處,各將蕎麥落了土。又去開墾了數十處,便種各豆。於是有荒山處無不開墾,各人皆占了一塊,或十畝,或二十畝,勞師母母子兩人便種了二十畝豆子。既皆下土,便皆種麥,四處又尋出零星不成塊的地亦開出來,便種土瓜,此物即名番薯,插了苗見土即生,苗上起節,一節插土便成一瓜,但有土得見天日,插無不活。《群芳譜》中極言其利,為備荒、救饑第一等養生的糧食,大家又種了許多。至十月初,這山中高高低低均皆一望青蔥。間著猩紅的蕎麥梗子。
不數年,知長毛盡退了,要想回家又舍不得山中出息,各人蓋起草房來。勞師母更不必說,亦難她不得的。所苦者,山高無水,大家又想出法子;將竹竿打通,引水分灌各處,於是大家又不怕了。大家說:“此處若有水,便是桃花源。”到了蕎麥收成時,可惜無水碓不能快碾。不得已,各用小石臼舂出。大家又說:“此處可惜無水碓,各樣出米之物就好省力氣了。”哪知,大家將各種子落土後,到了十一月,先收了蕎麥,次收了豆子,末後收了土瓜,堆得滿草房,連人不能容身了。惟有小麥是明年夏間收的,於是大家有一半不願出山。
此時,勞師母心想:“這時丈夫不回家,若回家,開門七件,哪件不備?比投營吃人家的飯豈不好些。”於是,勞師母便在山中,居然成了家了。表過不提。
且說,孔先生自從那日勸了華如不要讀時文,是害人的。華如不聽他,便辭了華如,仍回飯店住了。不料,這日先生將被出去店門口曬太陽,見玉山大路上來了一人,後邊有行李一擔。先生一看,認得是當年在場中論文那個副榜鄭芝芯。芝芯見了先生,便驚問道:“你為何在這裏?”
先生便將投營說起,次說到上海,末說到幫店,至不得已,住飯店細細告訴了。芝芯見了先生,歎口氣說;“我與你同是讀書人,其為時文所誤的均是一樣,我是恨極了。”
先生聽了,便問芝芯:“你為何恨得這般,可以說說麼?”芝芯道:“話長了,我至飯店同你談一夜如何?”便叫挑行李的挑進去。
是時已晚,二人便吃了晚飯,鋪了鋪,挑了燈各躺在鋪上。芝芯便說:“孔先生,你知道我這兩年被人欺負麼?我說與你聽聽。你說讀時文的有用無用?我從前原是有錢的,不多卻積有二千金,前四年有三、四個處州人叫我湊開木行,我答應了,便湊成十股。不料有個親戚,亦是並沒有多錢的,見木行好,跟到木行中看看生意,便與木行中管賬的一說,又湊了進去。當時,又有一個朋友是與我說得來的,亦湊在股內。就有許多親戚看見木行生意好,拿些錢交與我那個親戚,放在行中生息。又不放心我那親戚,問我說:‘可放得心麼?行中有此款錢否?’我到行中見了帳簿,見這筆款錢是有的。我兄弟有筆錢早早交與那親戚放在行中,此筆卻沒有。
查了賬後便回來通知那放錢生息的親戚,說是有的,又通知我兄弟說:‘你放的一款,賬上去沒有的。’說了這句話後,兩邊便認定了,我便不放心我那親戚,我猶不知那親戚懷著壞心,便將錢洋進出權柄交與他,又每年薪俸一百。不料,我那親戚貪心不足,不顧木行性命,至別處又開了一店,將本行招牌借了去,又錢莊各處移錢,又將木行中客本瞞了我並我那朋友,忽然移去二千無,行中登時不能移運。我二人得知,竭盡心力不能營救。我那親戚眼見我二人空著手跳了半年,他全然不顧。這邊放息的倒不怪他,一齊怪我口快,轉向我逼索存款。這裏尚有股東見我二人營救,隻說:‘我二人管事,一朝折本。’便一齊向我二人,逼我交還原湊的股來。四麵夾攻,其時我自己存款亦有一千四百元,貼了攤賬。眾人不信,說我:‘假造的。’又說我:‘是將人送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