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淑女從來願好逑,風流人盡說河洲。
黃金暗贈堪稱候,白雪行吟不解愁。
隻有佳人配才子,從無白術作公侯。
一枝早向蟾宮折,兔使深閨歎白頭。
話說聞生聽得母舅已到了任上,竟到府前來,一個管家認得,便大相公,老爺到處尋訪,大相公到先在這裏。”就連忙進去稟知。
胡公正要出堂,聽得外甥到了,忙叫請進和衙相見。聞生拜了母舅、舅母。胡公道:“一別六年。前日差胡忠到你母親處,胡忠回來說賢甥己往南京,路上就遇著了。如何不到?我夫婦十分著急,差人四下找尋,並無影響。因憑限甚嚴,不得已就上任來,不曉得賢甥已先到此處。”胡生將船上遇著胡忠,說舅舅已起身兩日;並到揚州被盜,遇著王楚蘭,然後到得山東而話細說一遍。夫人道:“想是兩船錯聽了。”胡公就問行李在何處,一麵叫人打掃書房,一麵去取行李,對夫人道:“我要出堂,你陪外甥吃飯。”說罷,出堂去了。
夫人與聞生說些家務事,聞生因問道:“妹子今年十幾歲了?曾定親沒有?”夫人道:“十五歲了。你娘舅要替他選一個好女婿,故此耽擱至今,尚未曾定。”便叫請姑娘出來見大相公。過了一會兒,隻見養娘丫頭跟著一個小姐出來,向聞生拜了兩拜。聞生答禮畢,小姐就在母親身邊坐了。聞生舉目一看,隻見生得:
身如弱柳,麵似芙蓉。小小櫻桃微露兩行犀齒,雙雙蓮瓣低垂八幅湘羅。嬌羞處微展秋波,慵怯時懶舒春。蛾眉新綠如翠岫之遠開,玉頰微紅似海裳之初睡。不是瑤台神女,定疑浴水仙娥。
聞生看了,心下暗暗稱美道:“表妹幾年不見,原來生得如此標致了。”因說道:“那年母舅進京,妹子尚小,幾年不見,如此長成了。”夫人道:“正是,那年茜芸才得九歲。”小姐隻是低首不語。聞生又與夫人說些閑話,小姐才向著夫人道:“前日哥哥為何不到南京,倒先在此處?”夫人就將聞生一路之事,代說了一遍。
隻見胡公進來道:“新按台一向私行,今日忽然到任,各官都吃了一驚。我如今要去接他。”對夫人道:“你可備酒與外甥洗塵。”聞生因問道:“新按台是方古庵,才到任麼?”胡公道:“正是。此老極其執拗。我正要問你,前日姐夫書來,說你得罪方公,所以考壞。卻不曉得其中詳細。”聞生就把前事告訴一遍,隻不說出遇著柳絲之事。胡公與夫人盡皆歎息,就匆匆出堂去了。
到了晚間,夫人置酒相待。飲酒之間,聞生就說起要進京納監之事,夫人道:“待我對舅舅說。”小姐道:“哥哥既到此處,自然是我們的事,且放心寬用一杯。”又吃了一會酒,聞生告辭出去,小姐也歸到房中,養娘服侍安寢。卻說那個養娘,姓鄔,叫做鄔媽,是小姐的侞母,為人伶俐,能知人的意思。小姐極得用的。一邊服侍小姐安寢,一邊口裏說道:“聞家大相公,幾年不見,生得這樣標致了。原來也不曾有親事。奶奶不如把小姐配了他。倒是一對好夫妻。”小姐看了他一眼道:“不要胡說,嫡親兄妹,怎麼做得這樣事!”養娘笑道:“怎的胡說,前日那本戲文,甚他王仙客、無雙小姐,也是表兄妹做夫妻的。”小姐低首不語,遂各安寢。
到了次日,聞生進來,夫人梳頭未完,就叫聞生到房中坐下。恰好小姐也到夫人房來,相見坐下。此時六月中旬,天氣炎爇,小姐單衫比甲,淺淡梳妝,愈覺十分標致。向聞生道:“聞得哥哥長於詩賦,前日一路,必竟多得佳句。”夫人便道:“你終日好做詩,如今哥哥在這裏,何不拿出來請教請教!”小姐微笑道:“孩兒的亂話,如何把哥哥得?”聞生道:“原來妹子會做詩,定要請教!”小姐再三不肯,夫人道:“自己兄妹,哥哥難道笑你?就拿出來請教,求哥哥改正也好。”小姐才對侍兒道:“你把我昨日做的那張詩拿來。”遞與聞生道:“哥哥不要見笑。”聞生展開一看,隻見題目是《夏日閑居》,是幾首六言絕句:
消愁殘詩一卷,解爇冰桃數枚。
午睡荷香正暖,晚風茉莉初開。
宋硯如新如舊,呈毫欲題懶題。
臨得門亭未了,侍兒催出香閣。
暑到偏生懶惰,風來頓解炎蒸。
最是閑中相惱,竹枝拂殺蒼蠅。
綃帳芙蓉色暗,羅衣揚柳枝纖。
惱煞梁間紫燕,雙雙飛出珠簾。
聞生看了,連聲稱讚道:“不唯字字生妍,香奩佳句,亦且清新俊逸,直追右丞。一向不知妹妹有如此大才,直令男子愧死。”小姐道:“俚鄙之句,要求哥哥指教才是。”因要看聞生的詩,聞生就把路上做的拿與小姐著。小姐也十分歎賞,看了又看,不忍釋手,說道:“哥哥如此佳句,小妹愈覺形穢矣。”因看到後麵《舟中美人》的詩,笑問道:“哥哥遇著甚仔美人?想是相如遇著文君了。”聞生也笑道:“薄命書生,那得有此奇遇?途中偶然,並非有意。”小姐正又要問,隻見外麵道:“老爺回衙了。”便一齊同出房來。
到了晚間,同吃晚飯,聞生就對胡公夫婦又說起要借銀子納監的話。胡公道:“自己甥舅,你的功名大事,些微之間,何必說借?但隻是才到任,目下費用尚且不足。你如今要俊秀援例須得三百金,連使用得四百金方足。日子又迫,如何是好?我的光景,你在此處親見,並不是吝惜。”聞生聽了此語,沉吟不語,又不好再說。回到房中,心下想道:“我隻指望見了母舅就好進京,如今又沒有銀子,不能納監,今歲又不得進場!”十分納悶,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