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途窮幸逢良友羈旅店喜遇佳音(2 / 3)

月明千裏共,隻此慰離思。

王楚蘭也和了一首。二人灑淚而別。

聞生開了舡,一路觸景傷懷。此時正是六月初旬,一輪赤日當頭,兩岸蟬聲不絕,聞生在舟中納悶。行了十餘日,到了濟南。

聞生上了岸,竟到府前問:“新老爺幾時到任的?”府前人答道:“俺這裏太爺還沒到任哩,接的才去。”聞生聽了十分不樂,想道:“不知在何處耽誤?”既到此處,隻得尋一客店歇下。又怕受店主人氣,隻說姓胡,是新太爺的親侄子。住了幾日,還不見來,天色又十分炎爇,心中焦燥,走出門前一看,隻見一個老者坐在一塊青石上,同店主人講話。聞生也沒心聽他,隻見一株大槐樹可以納涼,他也坐在下麵。看那個老者,生得:

須發半蒼,年紀在五旬之外;形容清古,舉止似有道之人。頭帶鑿子方巾,積有灰塵半寸;身穿葛布道袍,搭著補丁數重。恍似村中學究,儼然市上卜流。

聞生看他衣裳破損,卻相貌清奇,又聽見他問他店主人道:“新太爺三月間推升,此時為何還不到任?如今掌印的是誰?做官可好麼?”聞生見他說著太爺,也不等店主人回答,便問道:“先生曉得幾時到任?”那老者見聞生問他,便把聞生仔細一看,說道:“不知幾時。”因問道:“兄不是本處〔人〕麼?”聞生道:“敝處江南。細聽先生聲音,也不似本處。”老者道:“原籍也是下路。向來寄跡京師。看兄如此青年,到此何幹?”聞生正要回答,店主人就接口道:“這位是新太爺親侄,是個貴人,在此候太爺的。”老者道:“原來如此,失敬了。”

正攀話間,燕喜來請聞生吃飯。聞生立起身道:“既在同寓,少刻再來領教。”就走進店去。

你說那老者是誰?就是方古庵。他是山東代巡,所以裝做卜士在此私行。見了聞生,暗想道:“好個少年!卻又舉止文雅。”聽說是新太爺侄兒,便想道:“胡敬庵尚未到任,怎麼就叫侄子住在外麵?分明招攬事,讓我慢慢問他。”就坐在院子裏。

過了一會,隻見聞生下來,方公便道:“胡兄請坐!旅中無事,閑談一談何如?”聞生欣然坐下,就問道:“先生尊姓?貴鄉何處?”方公道:“學生姓阮,賤號通源,少年讀書,近來賣卜。”聞生道:“觀先生道貌,定是伊尹、君平之流。學生有幾椿疑事。要求一決。”方公道:“晚了,明日虔誠為卜,固彼此論此處理。”方公見聞生言詞清爽,議論生風,心下有幾分稱異。聞生見方公津於《易》理,亦十分敬服。

正論到得意處,燕喜又來請聞生吃晚飯,聞生便道:“寓中便酒,不知可借此屈先生一談否?”方公也欣然道:“隻是有擾不當。”便同上樓來。見聞生案頭清楚,桌上擺著幾冊詩集,便問道:“兄還是在癢,還是在監?”聞生道:“敝癢吳縣。”方公道:“聞得令叔是金陵〔人〕,兄為何進在姑蘇?”聞生不好說出真情,便推詞道:“學生不與家叔同居,寄籍吳門。”

二人相對飲酒,方公心下想道:“此生相貌言詞都十分好了,但未知其實學如何?自己裝做卜士,又不好要他詩文看。”信手翻他的書籍,隻見一部詩稿,拿起來一看,見是古吳聞友相如著。方公因有宿氣,便問道:“這是貴相公麼?”聞生道:“正是敝友之作。”方公道:“此生之才何如?”聞生道:“雖不可竟言才子,然求之當世,亦不可多得。先生試看一二,以為何如?”方公展開看了幾首,不覺讚道:“果然做得好,大有王、孟風味!但是文人因雖要才,畢竟以行為主,若有才無行,也就不足稱了。”聞生道:“有才無行乃文人通病,獨敝友不然。隻是為人磊落不羈,所以往往不容於世俗。”方公笑了一笑道:“前日途中有幾首拙作,隻恐獻醜。”便拿出一本旅草來,展開一看,其中也有文,也有詩,都是登臨吊古之作。方公看得半頃,便連聲稱妙說:“兄的大作更勝聞生數倍!”聞生笑道:“不及敝友多矣,不過旅中亂道。”說話之間,酒已吃了三、四斤。聞生還要拿酒,方公道:“酒已多了,不吃罷。”就立起身道:“多擾!尊作借去一看,明日奉還。”聞生道:“下裏巴人,恐見笑大方。”方公道:“豈敢。”二人就拱手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