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關
征君如蜀,逾棧道至關,關吏譏而不納。從者慍,征君曰:“國有禁,是也。”乃館於國門之外,子高私與之贐,征君覺而徉臥,關吏請入。子高喜以告。征君曰:“國無禁,吾不入矣。”子高曰:“先生未至蜀之關,驅馳於道路,將以赴也。既至將以入也,關吏譏,則曰:‘有禁。’關吏請入,則曰:‘無禁。’岑也惑焉。”
征君笑曰:“子惡知哉!夫先王之設關也,以戒不虞,故負關擊柝皆以其職而事於王。四民非關不由,非譏不入,此先王之明禁也。今吏曰不可入則止,吏曰請入則行,是由吏也,非由禁也。吾聞先王以禁為閥,未聞以吏為關也。出入於吏之囗,乞人猶惡之,況賢士乎。夫賢士,國家之巨關也,不軌而遏佞人,驅曠民而製淫族,鎮百姓而寧諸侯,不倚爵而貴,不恃祿而富,其尊莊而顯厚也。如是,汝徒見諸侯之關而不見賢士之關乎?”
子高曰:“夫賢士之顯於時也,必先由諸侯之關,而後使諸侯由其關。不然,雖厲敬義之禁,擊仁智之柝,諸侯不聞焉。不聞於諸侯,何關之為。昔仲尼以仁義為關,周流列國,然猶絕糧於陳,削跡於宋,而不能扼諸侯之關,故退而設關於六經,以防名教。老子以道德為關,猶騎青牛而過函穀,以避周亂。史之文曰:周太史耳,西出函穀關,遇關令尹喜,曰:周將亡乎。蘇秦、張儀以縱橫為關,而顯諸侯,諸侯役之如妾婦。商鞅、申不害以刑名為關,而製黔首,諸侯待之如雞豚。夫蘇、張、申、商之徒皆幹謁於諸侯,而後能聘其術也。係先生之道術,陋蘇張而黜申商,諸侯慕之若酷火之求濟於水,危疾之求瘳於扁鵲也。使先生不由諸侯之關,而資左右以流譽,則雖欲效蘇張之揚眉,而談笑於傾蓋之際,不可得也。今士庶之遠涉者皆擁於關,關吏拒之以待先生,恭亦甚矣。先生以為悍而不入,何弗恕也抑且以為固。弟子不遠千裏而從遊,為道計也。今遇國不入,宿於關外,是輕身而賤道也。賤道則曲,輕身則戮,先生其若之何?”
征君曰:“是則然矣,使為士者懷道而見諸侯,諸侯拒而不見,士將去諸侯,又求之於斯時也,士亦複見耶。吾之遊於諸侯,非無交也。魯招以玉,齊聘以玄,魏招以駿馬,韓招以方圭,秦聘以幣及旌,晉聘以白貂,其交也殷矣。故去岩穴之樂,而與諸侯遊也,今蜀招我以寶劍,其文曰利用之器。吾入蜀之疆,與羈旅群,蜀使過而不識,故不得返命,韓王遂不出郭而逆吾,亦唯是好遊而不相聞,恐擾其土地,走其耆老。是以潛至於蜀國之關,而關吏辱我以不納,瀆我以無信,跡其所為,諸侯聞之必罪焉。後有治關者,必以吾一人之故而怠其譏,無乃亂禁乎,所以待而不入也。”子高不能對。
征君曰:“吾將就駕,棲於太白之崗,以觀蜀國之政,待漢室之清,不亦可乎汝愛其師而不愛義,吾其沒身已哉。”
館人以其情通於關吏,關吏匍匐叩頭而告曰:“仆,賤吏也。不能旌大賢之履,實以不恭,久淹高駕,且獲戾於左右,賤吏唯命。蜀王若聞之,以為小人蔽賢者於外,罪無宥,賤吏亦唯命。若夫子忘賤吏則生,不忘則死,是賤吏之禍福在夫子也。”征君笑而不應,關吏知從者之私賂也,出謂子高曰:“仆命寄旦夕,不敢荷子之惠以重罪戾。”乃反之。
時蜀王將田出關,遇征君之館,征君鼓琴而歌。蜀王聞之曰:“吾國有賢者至乎?”遂獲征君以歸。
招賢
征君疾,使徐洲說蜀王曰:“今天下之王,蜀為雄矣,而士不至於國者,豈賢王有遺行與?”
蜀王怫然曰:“蜀國有名山廣川,賢豪明智之士悉產於茲,奚待天下士乎?”
徐洲曰:“賢王欲以蜀之士為士乎哉此秦始皇逐客之意,而李斯所以強諫而難者也。夫蜀之士,其賢於洲者或眾矣,然天下士豈無有賢於蜀者乎以洲之不才而棄天下士,何賢王之待蜀重而待天下輕乎。此言非所以安蜀壤而匡漢室也。賢王為宗室之首,祿倍於三公,爵貳於天子,勢埒於諸王,據蜀之雄藩以為固,而不能當天下之一麵,扶漢室之危弱,其故何與。董氏以陶廁之夫,登廟堂之上,陵劫天子,號令臣庶,汙濁社稷,輕蔑王侯。漢室之形譬如垂瓦,扶則暫安,不扶則速危,不告難於諸侯,傳檄於天下,坐使漢賊陰謀以竊神器,是以農不暇耕,女不暇織,皆拱手以聽董氏之命。若此時倚望而不舉,臣竊謂賢王無輔漢之日矣。夫漢室之於賢王,不可謂薄也。宜以此時傳檄天下,告難諸侯,發私廩之財,收英雄之士,先誅漢賊之黨,以靖東南,則西北之陲不勞而定矣。然後洗甲於二川,流凱於三峽,倒戈於棧道,功孰逾焉。漢室之安可倚牖而待也,王其圖之。”
問疾
蜀王得征君而喜,聞有疾,忽焉而蹙,乃以單車造其門。征君知蜀王至,掩帷而臥,命李玄候於階。蜀王見李玄而問曰:“征君不能出與。”曰:“不能。”曰:“寡人入以見,可乎?”曰:“既臥矣。俟寤然後請入。”曰:“征君得無<;疒┆>;乎?”曰:“<;疒┆>;不為疾也。”曰:“然則何為?”
曰:“玄聞之,天以薄蝕為疾,地以崩溢為疾,天子以幽厲為疾,王侯以驕泰為疾,士以貧蹇為疾,大夫以酷佞為疾,庶人以饑寒為疾。今征君之疾,蹇也。國不舉賢,使士有蹇疾,羈於道路。軒冕者多豺狼之群,膏梁者多犬豕之輩,由此觀之,士安得而無疾也。夫疾以薄蝕崩溢;故天地以聖人為醫;疾以幽厲驕泰,故天子王侯以賢士為醫;疾以貧蹇,故士以夢此為醫;疾以酷佞,故大夫以明主為醫;疾以饑寒,故庶人以循吏為醫,然則征君之疾,藥石有所不製,鬼神有所不虐,寒暑有所不侵,微於色而不見其槁,動於聲而不見其戚,歌於鼓琴而不見其樂,歎於臨川而不見其憂,此征君之所以為疾也。”
蜀王頓足而嗟曰:“寡人處西海之僻壤,奚敢當征君乎得子足以安矣。”曰:“得臣,蜀可以霸;得征君,蜀可以王。漢室其隆乎。王若欲安蜀,則賢有司職也,奚必得臣哉。”
蜀王慚,顧謂左右曰:“寡人得征君,若桓公得夷吾也。寡人得仲默,若桓公得寧戚也。周末而齊霸,其二子之功乎。”
尊王
蜀王問興國之策,李玄曰:“昔我光武皇帝之中造也,以天下封諸侯,功臣皆固守藩鎮之地,而寧社稷。是故其功臣之先戮力草莽之際,驅馳險阻以立百戰之功,而定大業。子孫嗣武,世守丕基,進可以輔漢,退可以全國,何謀而不成,何功而不立哉。邇來國步多艱,內變陳而外釁作,謀將戮而諫臣刑,左道倡而王政熄,百姓離散有思亂之心。此誠明侯效忠輸髀之秋也。今天下同姓之諸侯,皆欲抗憤以報漢室,修會盟之典,征君是賓,此其誌不末矣。明侯此時不以誕告諸侯,靖寧國步,以為功首,至於肝腦塗函穀,麋鹿棲銅駝,乘輿蒙沙,而中原流於左衽,然後圖之,是猶火既及薪,而後覓井以救,不亦鈍乎。臣不敢以詭術說明侯也,亦以漢室無必亡之勢,而明侯有可為之資耳。昔者西京亂於王莽,當是時,非特諸侯弱也,雖異姓之功臣亦莫有效忠而輸悃者,豈背漢哉,由高帝以殺戮為武,而不留功臣於子孫,故王莽之亂不待雲擾而新室立矣,此皆養亂之禍也。使當時有藩封之臣皆韓彭之後,必能感激功臣之心以忠於社稷,則西京至於今而延也。我光武皇帝以寬仁易殺戮,故二十八將皆裂土而封,世守而不替者,亦憤西京之覆轍,劇新室之禍鑒,是以全功臣之名,與諸侯並翊皇漢而永業也。今漢室紛紛,權臣荷鼎,威炙蒼生。王察而好戮,使諫臣結舌而不敢言,危亡之禍固已形矣。而功臣之救不至,抑何與。明侯自以為宗室之疏而土壤之僻,無效於漢室也,獨不念先皇之恩乎今主上之遇明侯未疏也,宗室之諸侯王莫加焉。巴蜀之地,以秦楚為羽翼,而棧道達於中原,未僻也,諸侯之土壤莫加焉乎,困富貴之樂而忘社稷計耶。”蜀王曰“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