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船(1 / 3)

怪船

我的家在巴爾索拉,父親在這裏經營著一個商店,他是一個很謹慎的生意人,從不冒險投資大買賣,所以我們一直都過著既不窮也不富的平凡生活。他教導我要老老實實做人,並很快地把我培養出來,做他的助手了。然而,就在我滿十八周歲那年,他破例做了一筆不大不小的投機買賣,結果買賣沒做成,人卻死了。

我知道父親是因把他一千枚金幣投入到一艘商船上,憂鬱過度而死的。事實上,他死得很幸運。因為,幾周以後傳來一條消息,說裝運我父親貨物的那艘商船沉入了大海。我那時年輕好勝,這次事故未能挫傷我的銳氣。我把父親遺留給我的全部家當都變買成錢,到異國他鄉去試試自己的運氣。我隻由父親的一個老管家陪同,他長年跟隨我父親,感情太深,不願與我分開。

我把希望寄托在印度。於是,我和老管家登上了開往印度的海船。我們在正常航線上航行。到了第十六天,船長宣布,風暴要來了。他的臉色顯得陰沉,看來,他對這個海區的航線不很熟悉,不能沉著對付這場風暴。他讓船員降下所有風帆,把航速減得很低。夜幕已經降臨,天色卻明亮而寒冷。船長以為,他認錯了風暴的征兆,不會有事了。

這時,一艘船突然與我們的船擦邊而過,使我們大吃一驚。瘋狂的歡呼和尖叫聲從甲板上響徹雲霄。在這風暴將臨、人心惶惶的時候,這樣的歡呼使我大為驚詫。船長站在我身邊,臉色變得像死人一樣蒼白。“我的船完蛋了,”他叫道,“死神在那兒航行!”我還沒有來得及問他,為什麼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來,水手們已哭泣著一擁而至。“你們看見那隻船沒有?”他們號啕大哭著說,“現在我們完了!”

見此情景,船長一邊讓人朗誦《古蘭經》,一邊親自掌舵做垂死掙紮,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不到半個小時,船咣當一聲被巨浪衝上礁石,停住不動了。我們趕緊拋出救生艇,最後幾個水手剛好逃上來,船就沉沒了。我像一個乞丐一樣漂向大海。可是,不幸的事卻並沒有結束。風咆哮著,越來越怕人,救生艇再也操縱不住了。我緊緊抱住我的老管家,我們誓死也不分開。

東方的朝霞剛剛劃破黑暗,風就抓住了我們的這隻救生艇,把它打翻了。從此我再也沒有看見任何一個同船的人。船翻時我被浪打得昏了過去,蘇醒過來後,發現自己躺在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的臂彎裏。原來他跳上了那隻被打翻的救生艇,把我也救了上來。

此時,我們正漂泊在平靜的大海上,去印度的海船早已沒有蹤影了。但我們看見,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有一隻船,風浪正把我們朝它推去,我們越來越接近,漸漸發現這隻船就是夜裏從我們旁邊駛過、把船長嚇得麵無人色的那一隻。麵對這樣一隻船,我心裏感覺到說不出的恐怖。船長的話已經成為可怕的事實。這隻船又是那麼荒涼,盡管我們已來到它的旁邊,盡管我們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一個人出現在上麵——真使我毛骨悚然。然而它卻是我們惟一的希望,因此我們讚美先知,它不可思議地保存了我們的生命。

我們不再多想,奮力向那隻恐怖的船劃去,船頭垂掛一根長繩,由於心裏畏懼,我還是先朝船上喊了幾聲,但沒有得到回答。我們隻好拽住繩索往上爬。我年輕些,先爬上去。天啊!當我爬上甲板的時候,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幅什麼樣的景象!地板被鮮血染得通紅。二、三十具身著土耳其服裝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個衣著豪華的男子背靠在中央的桅杆上,手執大刀,麵如白蠟,麵目扭曲。一顆大釘穿過他的額頭,把它牢牢地釘在桅杆上。他也是死的。

我嚇壞了,一時間不知所措,幸好身邊還有老管家,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不停地喘著粗氣,船上根本沒有活人,全部是可怕的屍體。後來,我們還是大膽地向前走。每走一步,我們都環顧四周,看是不是有新情況,是不是有更可怕的景象出現。還好,到處都是一樣,沒有任何生命,隻有我們和大海。我們根本不敢大聲說話,深怕那個被釘在桅杆上的船長把他僵直的眼睛轉向我們,深怕某一死者回頭向我們張望。

我們一直向前走,來到一個通往船艙的樓梯口,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互相對望,誰也不敢說出自己的想法。

“老爺,”老管家對我說,“你我已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就算下麵都是劊子手,我也要走下去,無論如何,我也不願意再留在這些死人中間。”我的想法和他相同。於是,我們壯著膽子,滿懷希望,往下麵走,誰料,底下也是死一般寂靜,樓梯上隻有我們兩個的腳步聲。我們在艙門外停步,我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我把門打開,見房間裏亂糟糟的。衣服、槍支、用具,橫七豎八。船員們,至少是船長,不久前肯定還在大擺宴席,因為到處都是吃剩的東西。我們從一間艙走到另一間艙,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看見到處堆放著高檔的貨物,有絲綢、珍珠,也有食糖等等。看到這種景象,我喜出望外。船上沒有別人,我可以把一切據為己有。可是,老管家易卜拉欣提醒我注意,我們離陸地看來很遠很遠,沒有別人幫助,單靠我們兩人是不能到達目的地的。

不管怎樣,我們先找來一些食物和美酒,飽飽地吃了一頓,然後回到甲板上。但是在這裏,橫七豎八的屍體總是使我們膽顫心驚。我們決定讓他們離開我們,把他們扔到海裏去。可是,我們發現,沒有一具屍體是搬得動的,這令我們大吃一驚。他們好像被膠沾住了一樣,牢牢地躺在甲板上。要是不把甲板一起撬開,是決不可能把他們搬走的,可是我們找不到這樣的工具。那位船長也不能與他的桅杆分開,我們也無法從他僵硬的手中奪走大刀。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沒有交談,都在各自回憶這痛苦悲傷的遭遇。當夜幕剛剛拉上的時候,我讓上了年紀的易卜拉欣躺下睡覺,我自己則在甲板上思考自救的辦法。但當月夜正從海上升起,我按星相測算出大約十一點鍾的時候,我沉沉地打起瞌睡來,漸漸支持不住,不由自主地倒在甲板上一隻木桶的後麵。與其說我入睡,不如說是著了迷,因為我分明聽見海浪打著船,聽見帆在內外中軋軋地轉動,嗚嗚地鳴叫。突然,我好像聽見甲板上有人說話和腳步的聲音。我很想站起來看看,但四肢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鎮壓著,動彈不得,連眼睛都睜不開。聲音越來越響亮,好像有一群快活的船員在甲板上往來走動,有時還似乎聽見一個首領的洪亮的聲音。後來我漸漸失去了知覺,墜入沉沉的酣睡之中,耳邊好像隻有一片嘈雜的刀槍聲在響,我一直睡到太陽已經高高升起,熾熱地曬在我的臉上時才醒。我驚異地向四麵望望,風暴、船、死人、夜裏聽到的各種聲音,像夢一般浮現在眼前。我再向甲板上一看,發現一切如昨天一樣,死人躺著未動,船長釘在桅杆上未動。我笑笑我的夢,爬起來尋找我的老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