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3)

《湘譚誌》前後印本不符沈歸愚《國朝詩別裁》初以錢謙益居首,王鋒次之,吳梅村、龔鼎又次之。經高宗申斥,始改從今本,此人所共知也。王運撰《湘潭誌》,頗詔邑人怨惡。侍郎陳樹棠,勤恪公鵬年子也,居鄉甚豪橫,逼死縣官,被巡撫彈奏。舊誌不言,蓋諱之也。運以直筆自命,摭實補入甚詳。黎培敬降四川臬司,時運掌尊經書院,親見其行事多不滿意,傳中頗有微詞,兩家子弟俱銜之。又,國初有商人周環,以資雄於一鄉,相傳環起家時,毒死胡椒客,盡沒其資,運作《食貨誌》偶及之。周氏雖微,其子姓猶眾,遂與陳、黎合謀而控於官,涉訟經年。質之運,終莫能據書以對,後卒刪去,獄乃解,故初印本與今本不符。言官可以風聞言事,史官不能以風聞著書,王氏昧此義例,幾遭不測,秉筆者其慎之。

君相不能與布衣下僚爭名高宗禦製詩文凡三集,分訂六函,南書房翰林寫刻,字大如策卷。初印開化紙,墨色光黝,極精工,雖宋元版不及。予遊廠肆,以番銀六元得之,甚喜。後詢書業中人,皆雲常價不過二三金,無寶重者。計東吳江布衣有《改亭集》四卷,予求之累年不獲,後見一部,索十六金,議價未諧,即為強有力奪去。以天子之尊,不能與布衣爭名,古人所以重天爵也。奉宸苑八品苑副吉囗見時政日非,擬一疏,詞甚激烈,欲求堂官代陳,不許,憤甚。是夕懷稿入署,飲藥死,都察院上之,並為請恤。遠近爭相歎服,一時名動京師,無不知有吉苑副者。滿洲大學士若額勒和布、福錕、昆岡諸人,死未十年,問之久宦京師者,多不能詳其履曆。官豈能重人?人亦貴自重耳!

叉麻雀麻雀之風起自寧波沿海一帶,後漸染於各省,近數年來京師遍地皆是。薪俸既豐,司員衙散輒相聚開賭,以此為日行常課,肅親王善耆、貝子載振皆以叉麻雀自豪。孝欽晚年,宮中無事,亦頗好此戲。奕遣兩女入侍,日挾金數千與博,輒佯負,往往空手而歸,內監、宮婢各有賞犒,每月非數萬金不足供揮霍。又自西巡以後,貢獻之風日盛,奕所獻尤多。孝欽亦頗諒之,嚐語人曰:“奕死要錢,實負我。我不難去奕,但奕既去,宗室中又誰可用者?”蓋奕貪婪之名,上下皆直言不諱,言路以是參之,宜孝欽付之一笑也。然孝欽既知其弊,不急罷貢獻,猶縱兩格格入宮以博弈戲弄為事,則未免累於嗜好矣。

袁世凱謀傾岑雲階袁世凱、岑春煊俱有寵於太後。世凱之寵,由戊戌告變;舂煊之寵,由庚子護駕,皆從患難中奮翅而起,雖有外言莫能間也。世凱惡春煊權勢與已相埒,與奕比而讒之。及朱寶奎黜,仇恨益深,密奏春煊曾入保國會,為康梁死黨,不可信。太後曾惡康黨,以春煊新被寵,不應有是,待之如初。粵人蔡乃煌失誌居天津,偵得其情,思媚袁以求進,因入照相館,覓得春煊及康有為影相各一,點景合成一片,若兩人聚首密有所商者,獻於世凱。世凱大喜,交奕密呈太後,證為交通亂黨,春煊之寵遂衰。未幾,遷粵督,未及履任,中途罷歸。乃煌以此擢上海道。

三先生崇祀文廟崇祀之典,自特旨駁斥李容後,禮臣持議甚嚴。顧、黃、王三先生屢請屢駁,最後禦史趙啟霖疏上,張之洞適入軍機,遂同時邀準。死後馨香之報,猶必藉樞要貴人之援,以此知當時朝局,凡乘時竊取祿位者,皆非無因而至也。

王氏學初不甚顯,曾國藩刊其遺書三十餘種,湘人始知尊重。然國藩序文有“純疵互見”之語,亦未甚傾心推服也。從祀之議倡自郭嵩燾,是時今上即位甫二年,政府雖專,部臣頗能自立,嵩燾歸自海外,稱服西洋,禮部侍郎徐桐惡之,疑其一鄉阿好,遂引國藩序文,本表章夫之之人以駁夫之,嵩燾無以難也。光緒二十年,湖北學政孔祥霖上其書於朝,複申前請。禮臣再引《四庫總目》議駁,且言遺書有《老子衍》、《莊子通》、《三藏法師八識規知》等目,儒佛老莊混為一途,又有《瀟湘怨》、《黑鼓詞》、《龍舟會戲》各體,事涉遊戲,不得謂為無疵。《總目》為高宗欽定,藉聖謨以箝群議,廷臣更無敢置喙者。顧、黃崇祀之議則自陳寶琛發之,是時朝臣分南北兩黨,北黨主駁,以李鴻藻為首,孫毓汶、張之萬、張佩綸等附之;南黨主準,以潘祖蔭、翁同為首,孫家鼐、孫冶經、汪鳴鑾、李文田,朱一新等附之。主駁者謂二儒生平著述僅托空言,不足當闡明聖學傳授道統之目,推禮部主稿、漢大學士李鴻章領銜,合詞以駁。議上,祖蔭等聯名疏爭,詔下廷臣再議。北黨複推滿大學士領銜,請仍照禮臣前議,其事遂寢。此三先生崇祀先後被駁之始末也。

當夫之初次被駁時,嵩燾恐阻遏後路,不複能再請,別具一疏,請附禮部駁案並存,待異時公論。又於船山祠私製楹聯,末雲請從祀於廟,是有待於後賢。啟霖,湘潭人,夙宗仰船山,欲續成郭氏未竟之誌而難於措辭,乃並援顧、黃二先生以請。詔下部議,部臣以議駁在先,不敢主稿,乃用戴鴻慈奏定新章,交廷臣會議。自科場廢八股改試策論,又廢科舉改學堂。《日知錄》、《明夷待訪錄》、《讀通鑒論》三書盛行於世,主準者十居八九。唯禮部郎中吳國鏞不好新說,以黃氏書駁雜,摘其可議者數條,上說帖於堂官。尚書溥良以為是,侍郎郭曾斤以為非。然部務當由尚書主政,遂擬稿準顧、王駁黃,通行六部九卿大臣詣內閣會銜,郵傳部尚書陳璧先畫諾,吏部尚書陸潤庠、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陳名侃繼之。畫未竟而之洞遣使持說帖至,大意言黃學與孟子相合,議駁非是,舉座愕然,各逡巡遁去。次日,郵傳部谘行禮部取消陳璧花押,潤庠、名侃亦各行文取消,其畏懼政府如此。之洞私語同僚,謂梨洲若駁,當並顧、王黜之。蓋以啟霖、國鏞皆湖南人,疑其有私於王氏也。禮臣不敢堅持初議,遂準炎武而臚陳王、黃事實,請宸斷。嚴修、寶熙、吳鬱生、定成、劉若曾、徐定超各具封奏如之洞指,遂於光緒三十四年九月初三日奉上諭:“禮部會奏一折,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均著準其從祀文廟。欽此。”以如此巨典,隻以二語了之,天下讀詔書者不明其所以從祀之故,頗疑三先生之配食,頗似近世人才保薦得官也。

服妖風俗敝,人心變易無常,巧猾嗜利之徒,其始出於官商,其後執藝者竊其餘智,詐取人財,孟子所謂“朝不信道,工不信度”,蓋不獨侈靡為可憂也。婦人最好妝飾,其服色簪珥無一年不變,舊者輒廢棄不用,糜費不知凡幾。戊戌以前,男子禮服冠簷高而仰,各行省效之,尊為京式,後漸俯又斜而外向,今前寬而後窄,如一小艇矣。高靴愈變愈低,補褂漸縮漸小,袍褂緊小,結束如武裝,稍一欠伸輒破裂。予蓄一騷鼠冬帽,以其尚完好也,不忍棄,每戴以入署,同僚輒嘩笑曰:“鹿中堂來矣。”鹿中堂者,吏部尚書鹿傳霖也。合署四百餘員,唯傳霖及餘尚戴高仰舊冠,故同僚謔之如此。一物之成,韌者至十餘年不敝,未敝而先棄之,以徇工商牟利之詭計,殆班書《五行誌》所謂服妖者歟。或曰是蓋奸商賄通內監,先由宮禁服之,末乃及於四方。事或可信。繩以先王“器用不中度,不粥於市”之禮,必誅戮一二以儆其餘,妖乃可息。

閭閣奇節京師正陽門東,有陳寡婦,老而饞,無子。一女曰鉤兒,繡工絕巧,誓死不嫁,藉十指覓食養母,年四十餘猶處子也。其為人縫紉,隨多少受之,不較。予嫁女,欲延至家作繡事數日,謝曰:“妾自庚子後,曆七八年,足跡未出門限。今逐利寄食於人,人其以我為不耐苦也。”予聞而敬之。寡婦死,鉤兒亦積勞大病,鄰居議為斂錢營葬,遣人視之,則衣衾礻冒衤遂之物皆具,蓋平時十指所自辦,貯而藏之久矣。有宦族聞其賢,欲聘為繼室,鉤兒曰:“母死,無人主婚,吾其敢自媒耶?”卒不嫁。後莫知所終。

同慶班優人劉鴻升,京師名角也,唱須生,價重一時,獲金甚巨,衣食外無侈費,瘞而藏之。己酉,甘肅大饑,人相食。委員四出募賑,鴻升悉發所藏,遇勸捐者輒書之,或百金或數十金,盡隱其名,人無知者。戊申,兩宮升遐,雖禁止演劇。百日後,托清唱為名,仍私行開演。唯鴻升不出,同慶班主百計求之,許饋千金,終不應,必俟服除乃出。天地之正氣,日流行於兩間,斷無止息之時。有時不鍾於衣冠士族,一二鄉裏愚賤分其餘閏,孤行一意之所安,反足以維持世教。予紀此二事,以愧當時士大夫,且自警雲。

孝欽臨危定策孝欽病危,張之洞請定大計,孝欽頷之。翼日,出奕勘易州陵工,密召世續及之洞入內,諭以立今上為穆宗嗣。今上,醇親王載灃子也,生四年矣,視德宗嗣位時齡尤弱。國難方殷,連三世臨以幼主,世續、之洞恐皇後再出垂簾,因合詞奏曰:“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不如徑立載灃。”孝欽戚然曰:“卿言誠是,然不為穆宗立後,終無以對死者。今立溥儀,仍令載灃主持國政,是公義、私情兩無所憾也。”之洞曰:“然則宜正其名。”孝欽曰:“古有之乎?”之洞曰:“前明有監國之號,國初有攝政王之名,皆可援以為例。”孝欽曰:“善,可兩用之。”之洞又曰:“皇帝臨禦三十餘載,不可使無後,古有兼祧之製,似可仿行。”是時德宗固無恙也,太後默不言,良久目之洞曰:“凡事不必泥古,此事姑從汝請,可即擬旨以進。”策既定,電召奕回京,告以謀,奕叩頭稱善,遂於十一月某日頒詔明告天下。袁世凱不預定策之功,自知失勢,偽稱足疾,兩人扶掖入朝。

瑜貴妃爭嗣瑜貴妃者,穆宗之妃也。自幼入宮,侍孝欽四十餘年,警敏知書史,凡宮闈文墨,孝欽悉以委之。今上初入宮,孝欽抱以授隆裕曰:“以此兒付汝,以養以教,唯汝之責。”時瑜妃在旁,哭訴曰:“嗣皇既入繼穆宗,先朝經事穆宗者,今唯妾在,豈宜以閑人置之?論光緒初年明詔,即今皇帝有子,尚當先讓穆宗,太後豈忘之乎?”孝欽默然良久,曰:“汝言亦大有理,即以嗣皇付汝兩人,互相保護,不必執意見也。”瑜妃即長跪叩頭謝恩,遍呼宮人而告之曰:“頃太後所言,汝等皆聞之乎?”則皆對曰:“聞之矣。”已而今上登極,封皇後為皇太後,不及妃。妃大恚,召奕至宮,指其名而罵之曰:“奕,今日召汝非他,予死守至今,未即從毅皇帝於地下者,正為今日。太後臨崩,以嗣君付我及皇後兩人,宮中莫不聞之,今若此,將置我於何地?”奕謀於監國,乃封為皇貴妃以慰之,妃終怏怏。後孝欽安奉山陵,宮人皆送葬,事畢,妃與妃守陵,堅不還宮,攝政王遣使勸慰百端乃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