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意似波流,雲情似泛鷗。恨孤燈、搖動心浮。衾冷夜長消不去,心既逝,意難留。枕畔似仙儔,宮爐如熱油。舊風流、都是新愁。方知淫欲是冤仇,洗不盡,許多羞。
右調《唐多令》
且說雲上升在睡中,覺得扯被窩甚急,掙醒來,喊叫兩聲“有賊,有賊”。柳氏慌忙褲也不穿,跑出店外。花笑人也道有賊,忙走起來趕去,原來是舊相知,把她下身一摸了,都是精赤的。花笑人輕輕說道:“為何如此孩氣?幾乎做出事來。我去安穩了他們,少刻再來與你風騷。”那雲管家在夢中聽見主人喊叫,爬起來,碰頭撞腦,摸得到主人房前,已是半日。問主人道:“賊在哪裏?”雲上升道:“去多時了,快點燈來。”
花笑人自外走進,吹起燈來,到房中去照。雲上升起來,檢點行李,一件也不失,見椅子上反多了兩件裙褲。花笑人看見柳氏裙褲掛在椅上,假意道:“這兩條裙褲是我們的,尚且在此,清平世界,有恁盜賊在此?大驚小怪!”煩惱了一番,拿了裙褲出房。管家也仍去臥著。雲上升想道:“方才分明有一個人扯我衣被,我叫起來,聽他走了出去,難道是鬼不成?倒受一番惡氣。隻得又睡了。花笑人即滅了燈,拿了裙褲,將店門活扣,竟到楊三家來。推門而入,把門上閂了,到柳氏房中,笑道:“好個騷婦人,褲都脫了,竟要與他勾搭,幾乎白白弄了事,沒處算賬。”柳氏笑道:“我隻道你在內,原來又做了客房。”花笑人道:“今日客人多,因那遭瘟的來得遲,沒有房子,故此我權讓與他。以後不可造次。”二人即上床做事。柳氏道:“我被這客人驚壞了。”笑人道:“不要忙,我明日少不得與他尋事,罵他一場。”弄到五鼓方歇。
笑人回店,即點起燈來,叫工人起來做飯,以便客人趕路。漸漸天明,眾客次第都出了門。雲上升也起來,梳洗用飯,收拾行李完事,到店前稱銀八分過去。花笑人即高聲道:“差了,主仆二人該銀二錢,沒有八分的!”口中說,手中即將銀潑去。雲上升便添上四分,是一錢二分。笑人睜起一雙怒眼道:“此一間房是我自家睡的,讓與你睡,還不知好,反大驚小怪,擾動我們。二錢是一厘也不少的。”雲上升道:“我來投店,哪管是你的房別的房,昨夜分明有人扯我衣被,我叫起來,聽他走去了。你來與我做對,是何主意?”雲管家接口道:“我們相公是科舉應試的,你敢欺侮麼?”花笑人輕口薄舌道:“看這個嘴臉,料然舉人輪不著你們。你們便有造化做了官,也管不得本處百姓。”
雲上升不覺發怒,便一掌撩去,打一個空。花笑人便趕出櫃外,摩拳擦掌,與雲上升廝打。烏心誠忙忙隔住了,說道:“相公是應試,要趕場期的,幾分銀子是小事。況且這一間房,往常客人多了,他讓出來,也要二分頭。他是粗人,言語激撞了,拿銀包來,我替相公稱罷。”外麵又有幾個鄰人進店勸解。雲上升隻得在櫃上攤開銀包,烏心誠進櫃內,拿了籌兒,將手去包中撮了一塊,約有二分餘,假意一稱,道:“是了。”將銀放過,即出櫃來,搓挪雲上升出了門。向來花笑人與烏心誠,一個做惡,一個做好,見忠厚客人,明明要多詐兩分,不知詐過了多少客人。正是:
離家便曉前途苦,舉目無親客路難。
雲上升隻得忍氣出門。管家道:“相公方才稟了官司,究治他一番,也說不得做了官管不得本處百姓。”雲上升道:“這也容易。隻因場期迫了,功名事大,那為這小人口舌,在此耽擱亂心。隻有一件不明的事,我疑他恨他。”管家道:“相公是恁的事?”雲上升道:“我早晨起床,見枕頭的邊有一朵女人的翠花,床下又翻出一雙女人的睡鞋,因此想起昨夜的裙褲又是女人的。況且我睡之時,椅上並沒有裙褲的,卻從何來?早晨工人拿臉水進房,我問他主人內眷,他說在鄉間。又問他昨夜客人可有娼妓接來在此玩花弄月,他說是店主自睡的臥房。我想來昨夜扯我被的,分明是他平日偷淫婦人,道我叫破,故來尋仇。我實恨他!”此後一心行路。
兩日之期,已到南京省城。尋一所靜寓,候至場期,進過三場。揭曉之期,雲程竟中了舉人。原來,句容縣縣主是他本房座師。雲上升在省城忙了半月,回家時,路守句容,即去拜謁座師,殷勤敘話,不必說了,又款留道:“賢契且緩歸期,屈留在敝治數日,自有別贈。”即差皂快尋一所雅房,送雲上升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