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使者回報魯肅,說雲長慨然應允,來日準到。肅與呂蒙商議:“此來若何?”蒙曰:“彼帶軍馬來,某與甘寧各人領一軍伏於岸側,放炮為號,準備廝殺;如無軍來,隻於庭後伏刀斧手五十人,就筵間殺之。”計會已定。次日,肅令人於岸口遙望。辰時後,見江麵上一隻船來,梢公水手隻數人,一麵紅旗,風中招颭,顯出一個大“關”字來。船漸近岸,見雲長青巾綠袍,坐於船上,傍邊周倉捧著大刀,八九個關西大漢,各跨腰刀一口。魯肅驚疑,接入庭內。敘禮畢,入席飲酒,舉懷相勸,不敢仰視。雲長談笑自若。
酒至半酣,肅曰:“有一言訴與君侯,幸垂聽焉:昔日令兄皇叔,使肅於吾主之前,保借荊州暫住,約於取川之後歸還。今西川已得,而荊州未還,得毋失信乎?”雲長曰:“此國家之事,筵間不必論之。”肅曰:“吾主隻區區江東之地,而肯以荊州相借者,為念君侯等兵敗遠來,無以為資故也。今已得益州,則荊州自應見還;乃皇叔但肯先割三郡,而君侯又不從,恐於理上說不去。”雲長曰:“烏林之役,左將軍[左將軍:指劉備,曾授左將軍之職。]親冒矢石,戮力破敵,豈得徒勞而無尺土相資,今足下複來索地耶?”肅曰:“不然。君侯始與皇叔同敗於長阪,計窮力竭,將欲遠竄,吾主矜念皇叔身無處所,不愛土地,使有所托足,以圖後功;而皇叔愆德隳好[愆(qiān)德隳(huì)好:愆德,損害道義。隳好,破壞交情。],已得西川,又占荊州,貪而背義,恐為天下所恥笑。惟君侯察之。”雲長曰:“此皆吾兄之事,非某所宜與也[非某所宜與:不是我所應該參與、幹預的。]。”肅曰:“某聞君侯與皇叔桃園結義,誓同生死。皇叔即君侯也,何得推托乎?”雲長未及回答,周倉在階下厲聲言曰:“天下土地,惟有德者居之。豈獨是汝東吳當有耶!”雲長變色而起,奪周倉所捧大刀,立於庭中,目視周倉而叱曰:“此國家之事,汝何敢多言!可速去!”倉會意,先到岸口,把紅旗一招。關平船如箭發,奔過江東來。雲長右手提刀,左手挽住魯肅手,佯推醉曰:“公今請吾赴宴,莫提起荊州之事。吾今已醉,恐傷故舊之情。他日令人請公到荊州赴會,另作商議。”魯肅魂不附體,被雲長扯至江邊。呂蒙、甘寧各引本部軍欲出,見雲長手提大刀,親握魯肅,恐肅被傷,遂不敢動。雲長到船邊,卻才放手,早立於船首,與魯肅作別。肅如癡似呆,看關公船已乘風而去。後人有詩讚關公曰:
藐視吳臣若小兒,單刀赴會敢平欺。
當年一段英雄氣,尤勝相如在澠池。
雲長自回荊州。 魯肅與呂蒙共議:“此計又不成,如之奈何?” 蒙曰:“可即申報主公,起兵與雲長決戰。”肅即時使人申報孫權。權聞之大怒,商議起傾國之兵,來取荊州。忽報:“曹操又起三十萬大軍來也!”權大驚,且教魯肅休惹荊州之兵,移兵向合淝、濡須,以拒曹操。
卻說操將欲起程南征,參軍傅幹,字彥材,上書諫操。書略曰:
幹聞用武則先威,用文則先德;威德相濟,而後王業成。往者天下大亂,明公用武攘之,十平其九;今未承王命者,吳與蜀耳。吳有長江之險,蜀有崇山之阻,難以威勝。愚以為:且宜增修文德,按甲寢兵,息軍養士,待時而動。今若舉數十萬之眾,頓長江之濱,倘賊憑險深藏,使我士馬不得逞其能,奇變無所用其權,則天威屈矣。惟明公詳察焉。
曹操覽之,遂罷南征,興設學校,延禮文士。於是侍中王粲、杜襲、衛凱、和洽四人,議欲尊曹操為“魏王”。中書令荀攸曰:“不可,丞相官至魏公, 榮加九錫,位已極矣。今又進升王位,於理不可。”曹操聞之, 怒曰:“此人欲效荀彧耶!”荀攸知之,憂憤成疾,臥病十數日而卒,亡年五十八歲。操厚葬之,遂罷“魏王”事。
一日,曹操帶劍入宮,獻帝正與伏後共坐。伏後見操來,慌忙起身。帝見曹操,戰栗不已。操曰:“孫權、劉備各霸一方,不尊朝廷,當如之何?”帝曰:“盡在魏公裁處。”操怒曰:“陛下出此言,外人聞之,隻道吾欺君也。”帝曰:“君若肯相輔則幸甚;不爾,願垂恩相舍。”操聞言,怒目視帝,恨恨而出。左右或奏帝曰:“近聞魏公欲自立為王,不久必將篡位。”帝與伏後大哭。後曰:“妾父伏完常有殺操之心,妾今當修書一封,密與父圖之。”帝曰:“昔董承為事不密,反遭大禍;今恐又泄漏,朕與汝皆休矣!”後曰:“旦夕如坐針氈,似此為人,不如早亡!妾看宦官中之忠義可托者,莫如穆順,當令寄此書。”乃即召穆順入屏後,退去左右近侍。帝後大哭告順曰:“操賊欲為‘魏王’,早晚必行篡奪之事。朕欲令後父伏完密圖此賊,而左右之人,俱賊心腹,無可托者。欲汝將皇後密書,寄與伏完。量汝忠義,必不負朕。”順泣曰:“臣感陛下大恩,敢不以死報!臣即請行。”後乃修書付順。順藏書於發中,潛出禁宮,徑至伏完宅,將書呈上。完見是伏後親筆,乃謂穆順曰:“操賊心腹甚眾,不可遽圖。除非江東孫權、西川劉備,二處起兵於外,操必自往。此時卻求在朝忠義之臣,一同謀之。內外夾攻,庶可有濟。”順曰:“皇丈可作書複帝後,求密詔,暗遣人往吳、蜀二處,令約會起兵,討賊救主。”伏完即取紙寫書付順。順乃藏於頭髻內,辭完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