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 國秘密故事(1 / 3)

某 國秘密故事

警察隊長讓蘇鐵化裝成乞丐執行秘密任務。蘇鐵在執行任務中發現乞丐要錢很容易。他提出辭呈要當乞丐。哪料到,他正中了隊長的計謀。

雙十節這天,N先生來到我家,與我說起關於剪辮子的種種情形,見我沒有說什麼,便戴上帽子留下最後一句話離去了。

頭發的故事

——[中國]魯迅

星期日的早晨,我揭去一張隔夜的日曆,向著新的那一張看了又看說:

“阿,十月十日,——今天原來正是雙十節。這裏卻一點沒有記載!”

我的一位前輩先生N,正走到我的寓裏來談閑天,一聽這話,便很不高興的對我說:

“他們對!他們不記得,你怎樣他;你記得,又怎樣呢?”

這位N先生本來脾氣有點乖張,時常生些無謂的氣,說些不通世故的話。當這時候,我大抵任他自言自語,不讚一辭。他獨自發完議論,也就算了。

他說:“我最佩服北京雙十節的情形。早晨,警察到門,吩咐道‘掛旗!’‘是,掛旗!’各家大半懶洋洋的踱出一個國民來,撅起一塊斑駁陸離的洋布。這樣一直到夜,——收了旗關門;幾家偶然忘卻的,便掛到第二天的上午。

“他們忘卻了紀念,紀念也忘卻了他們!

“我也是忘卻了紀念的一個人。倘使紀念起來,那第一個雙十節前後的事,便都上我的心頭,使我坐立不穩了。

“多少故人的臉,都浮在我眼前。幾個少年辛苦奔走了十多年,暗地裏一顆彈丸要了他的性命;幾個少年一擊不中,在監牢裏身受一個多月的苦刑;幾個少年懷著遠誌,忽然蹤影全無,連屍首也不知那裏去了。

“他們都在社會的冷笑惡罵迫害傾陷裏過了一生,現在他們的墳墓也早在忘卻裏漸漸平塌下去了。

“我不堪紀念這些事。

“我們還是記起一點得意的事來談談罷。”

N忽然現出笑容,伸手在自己頭上一摸,高聲說:

“我最得意的是自從第一個雙十節以後,我在路上走,不再被人笑罵了。”

“老兄,你可知道頭發是我們中國人的寶貝和冤家,古今來多少人在這上頭吃些毫無價值的苦嗬!”

“我們的很古的古人,對於頭發似乎也還看輕。據刑法看來,最要緊的自然是腦袋,所以大辟是上刑;次要便是生殖器了,所以宮刑和幽閉也是一件嚇人的罰;至於髠,那是微乎其微了,然而推想起來,正不知道曾有多少人們因為光著頭皮便被社會踐踏了一生世。

“我們講革命的時候,大談什麼揚州十日,嘉定屠城,其實也不過一種手段。老實說,那時中國人的反抗,何嚐因為亡國,隻是因為拖辮子。

“頑民殺盡了,遺老都壽終了,辮子早留定了,洪楊又鬧起來了。我的祖母曾對我說,那時做百姓才難哩,全留著頭發的被官兵殺,還是辮子的便被長毛殺!

“我不知道有多少中國人隻因為這不痛不癢的頭發而吃苦,受難,滅亡。”

N兩眼望著屋梁,似乎想些事,仍然說:

“誰知道頭發的苦輪到我了。

“我出去留學,便剪掉了辮子,這並沒有別的奧妙,隻為他太不便當罷了。不料有幾位辮子盤在頭頂上的同學們便很厭惡我;監督也大怒,說要停了我的官費,送回中國去。

“不幾天,這位監督卻自己被人剪去辮子逃走了。去剪的人們裏麵,一個便是做革命軍的鄒容,這人也因此不能再留學,回到上海來,後來死在西牢裏。你也早已忘卻了罷?

“過了幾年,我的家景大不如前了,非謀點事做便要受餓,隻得也回到中國來。我一到上海,便買定一條假辮子,那時是二元的市價,帶著回家。我的母親倒也不說什麼,然而旁人一見麵,便都首先研究這辮子,等到知道是假,就一聲冷笑,將我擬為殺頭的罪名;有一位本家,還預備去告官,但後來因為恐怕革命黨的造反或者要成功,這才中止了。

“我想,假的不如真的直截爽快,我便索性廢了假辮子,穿著西裝在街上走。

“一路走去,一路便是笑罵的聲音,有的還跟在後麵罵:‘這冒失鬼!’‘假洋鬼子!’

“我於是不穿洋服了,改了大衫,他們罵得更利害。

“在這日暮途窮的時候,我的手裏才添出一支手杖來,拚命的打了幾回,他們漸漸的不罵了。隻是走到沒有打過的生地方還是罵。

“這件事很使我悲哀,至今還時時記得哩。我在留學的時候,曾經看見日報上登載一個遊曆南洋和中國的本多博士的事,這位博士是不懂中國和馬來語的,人問他,你不懂話,怎麼走路呢?他拿起手杖來說,這便是他們的話,他們都懂!我因此氣憤了好幾天,誰知道我竟不知不覺的自己也做了,而且那些人都懂了。……

“宣統初年,我在本地的中學校做監學,同事是避之惟恐不遠,官僚是防之惟恐不嚴,我終日如坐在冰窖子裏,如站在刑場旁邊,其實並非別的,隻因為缺少了一條辮子!

“有一日,幾個學生忽然走到我的房裏來,說,‘先生,我們要剪辮子了。’我說,‘不行!’‘有辮子好呢,沒有辮子好呢?’‘沒有辮子好……’‘你怎麼說不行呢?’‘犯不上,你們還是不剪上算,——等一等罷。’他們不說什麼,撅著嘴唇走出房去。然而終於剪掉了。

“嗬!不得了了,人言嘖嘖了;我卻隻裝作不知道,一任他們光著頭皮,和許多辮子一齊上講堂。

“然而這剪辮病傳染了!第三天,師範學堂的學生忽然也剪下了六條辮子,晚上便開除了六個學生。這六個人,留校不能,回家不得,一直挨到第一個雙十節之後又一個多月,才消去了犯罪的火烙印。

“我呢?也一樣,隻是元年冬天到北京,還被人罵過幾次,後來罵我的人也被警察剪去了辮子,我就不再被人辱罵了。但我沒有到鄉間去。”

N顯出非常得意模樣,忽而又沉下臉來:

“現在你們這些理想家,又在那裏嚷什麼女子剪發了,又要造出許多毫無所得而痛苦的人!

“現在不是已經有剪掉頭發的女人,因此考不進學校去,或者被學校除了名麼?

“改革麼,武器在那裏?工讀麼,工廠在那裏?

“仍然留起,嫁給人家做媳婦去。忘卻了一切還是幸福,倘使伊記著些平等自由的話,便要苦痛一生世!

“我要借了阿爾誌跋綏夫的話問你們:你們將黃金時代的出現預約給這些人們的子孫了,但有什麼給這些人們自己呢?

“阿,造物的皮鞭沒有到中國的脊梁上時,中國便永遠是這一樣的中國,決不肯自己改變一支毫毛!

“你們的嘴裏既然並無毒牙,何以偏要在額上貼起‘蝮蛇’兩個大字,引乞丐來打殺?……”

N愈說愈離奇了,但一見到我不很願聽的神情,便立刻閉了口,站起來取帽子。

我說,“回去麼?”

他答道,“是的,天要下雨了。”

我默默的送他到門口。

他戴上帽子說:

“再見!請你恕我打攪,好在明天便不是雙十節,我們統可以忘卻了。”

土地改革前,田寡婦為防秋生偷瓜要整日看守瓜園,土地改革後,秋生反要田寡婦隨便去他地裏取。

田寡婦看瓜

——[中國]趙樹理

南坡莊上窮人多,地裏的南瓜豆莢常常有人偷,雇著看莊稼的也不抵事,各人的東西還得各人操心。最愛偷的人叫秋生,因為自己沒有地,孩子老婆五六口,全憑吃野菜過日子,偷南瓜、摘豆莢不過是順路捎帶。最怕人偷的是田寡婦,因為她園地裏的南瓜豆莢結得早——南坡莊不過三四十家人,有園地的隻是王先生和田寡婦兩家。王先生有十來畝,可是勢頭大,沒人敢偷;田寡婦雖說隻有半畝,可是既然沒人敢偷王先生的,就該她一家倒黴,因此她每年夏秋兩季總要到園裏去看守。

一九四六年春天,南坡莊經過土地改革,王先生是地主,十來畝園地給窮人分了;田寡婦是中農,半畝園地自然仍是自己的。到了夏天,園地裏的南瓜豆莢又早早結了果,田寡婦仍然每天到地裏看守。孩子們告她說:“今年不用看了,大家都有了。”她不信,因為她隻到過自己園裏,王先生的園在哪裏她都不知道。

也難怪她不信孩子們的話,她有她的經驗:前幾年秋生他們一夥人,好像專門跟她開玩笑——她一離開園子就能丟了東西。有一次,她回家去端了一碗飯,轉來了,秋生正走到她的園地邊,秋生向她哀求:“嫂!你給我個小南瓜吧!孩子們餓得慌!”田寡婦沒好氣,故意說:“哪裏還有?都給賊偷走了!”秋生明知道是說自己,也還不得口,仍然哀求下去,田寡婦怕他偷,也不敢深得罪他。看看自己的嫩南瓜,哪一個也不舍得摘,挑了半天,給他摘了拳頭大一個,嘴裏還說:“可惜了,正長哩。”她才把秋生打發走,王先生恰巧搖著扇子走過來。王先生遠遠指著秋生的脊背跟她說:“大害大害!莊上出了他們這一夥子,叫人一輩子也不得放心!”說著連步也沒停就走過去了。這話正投了她的心事,她一輩子也忘不了,因此孩子們說“今年不用看了”,她總聽不進去。不管她信不信,事實總是事實。有一天,她中了暑,在家養了三天病,園子裏沒丟一點東西。後來病好了雖說還去看,可是家裏忙了,隔三五天不去也沒事,隔十來天不去也沒事,最後她把留做種子的南瓜上都刻了些十字作為記號,就決定不再去看守。

快收完秋的時候,有一天,她到秋生院裏去,見秋生院裏放著十來個老南瓜,有兩個上邊刻著十字,跟她刻的那十字一樣,她又犯了疑。她有心問一問,又沒有確實把握,怕鬧出事來,才又決定先到園裏看看。她連家也沒回就往園裏跑,跑到半路恰巧碰上秋生趕著個牛車拉了一車南瓜。她問:“秋生!這是誰的南瓜?怎麼這麼多?”秋生說:“我的!種得太多了!”“你為什麼種那麼多?”“往年孩子們見了南瓜饞得很,今年分了半畝園地,我說都把它種成南瓜吧!誰知道這種粗笨東西多了就多得沒有樣子,要這麼多哪吃得了?種成糧食多合算!”“吃不了不能賣?”“賣?今年誰還缺這個?上哪裏賣去?園裏還有!你要吃就打發孩子們去擔一些,光叫往年我吃你的啦!”他說著趕著車走了,田寡婦也無心再去看她的南瓜了。

被男性產科醫生陳小手接到世上的嬰兒不計其數,他在為團長的老婆順利接生後,不但沒領到錢,卻被滿肚子委屈的團長一槍打死。

陳小手

——[中國]汪曾祺

我們那地方,過去極少有產科醫生。一般人家生孩子,都是請老娘。什麼人家請哪位老娘,差不多都是固定的。一家宅門的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三少奶奶,生的少爺、小姐,差不多都是一個老娘接生的。老娘要穿房入戶,生人怎麼行?老娘也熟知各家的情況,哪個手長的女傭人可以當她的助手,當“抱腰的”不須臨時現找。而且,一般人家都迷信,哪個老娘“吉祥”,接生順當。——老娘家都供著送子娘娘,天天燒香,誰家會請一個男性醫生來接生呢?——我們那裏學醫的都是男人,隻有李花臉的女兒傳其父業,成了全城僅有的一位女醫生。她也不會接生,隻會看內科,是個老姑娘。男人學醫,誰會去學產科呢?都覺得這是一樁丟人沒出息的事,不屑為之。但也不是絕對沒有,陳小手就是一位出名的男性的產科醫生。

陳小手的得名是因為他的手特別小,比女人的手還小,比一般女人的手還更柔軟細嫩。他專能治難產。橫生、倒生,都能接下來(當然也要借助於藥物和器械)。據說因為他的手小,動作細膩,可以減少產婦很多痛苦。大戶人家,非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請他的。中小戶人家,忌諱較少,遇到產婦胎位不正,老娘束手時,老娘就會建議:“去請陳小手吧。”

陳小手當然是有個大名的,但是都叫他陳小手。

接生耽誤不得,這是兩條人命的事。陳小手喂了一匹馬,這匹馬渾身雪白,無一根雜毛,是一匹走馬。據懂馬的行家說,這馬走的腳步是“野雞柳子”,又快又細又勻。我們那裏是水鄉,很少人家養馬。每逢有軍隊的騎兵過境,大家就爭著跑到運河堤上去看馬隊,覺得非常好看。陳小手常常騎著白馬趕著到各處去接生,大家就把白馬和他的名字聯係起來,稱之為“白馬陳小手”。

同行的醫生,看內科的、外科的,都看不起陳小手,認為他不是醫生,隻是一個男性的老娘。陳小手不在乎這些,隻要有人來請,立刻跨上他的白走馬,飛奔而去。正在呻吟慘叫的產婦聽到他的馬脖子上的鑾鈴的聲音,立刻就安定了一些。他下了馬,即刻進了產房。過了一會兒(有時時間頗長),聽到哇的一聲,孩子落地了。陳小手滿頭大汗,走了出來,對這家的男主人拱拱手:“恭喜恭喜!母子平安!”男主人滿麵笑容,把封在紅紙裏的酬金遞過去。陳小手接過來,看也不看,裝進口袋裏,洗洗手,喝一杯熱茶,道一聲“得罪”,出門上馬。隻聽見他的馬的鑾鈴聲嘩鈴嘩鈴……走遠了。

陳小手活人多矣。

有一年,來了聯軍。我們那裏那幾年打來打去的,是兩支軍隊。一支是國民革命軍,當地稱之為“黨軍”;相對的一支是孫傳芳的軍隊。孫傳芳自稱“五省聯軍總司令”,他的部隊就被稱為“聯軍”。聯軍駐紮在天王寺,有一團人。團長的太太(誰知道是正太太還是姨太太)要生了,生不下來。叫來幾個老娘,還是弄不出來。這太太殺豬似地亂叫。團長派人去叫陳小手。

陳小手進了天王寺。團長正在產房外麵不停地“走柳”,見了陳小手,說:

“大人,孩子,都得給我保住!保不住要你的腦袋!進去吧!”

這女人身上的脂油太多了,陳小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孩子掏出來了。和這個胖女人較了半天勁,累得他精疲力竭。他迤裏歪斜地走出來,對團長拱拱手:

“團長!恭喜您,是個男伢子,少爺!”

團長齜牙笑一下,說:“難為你了!——請!”

外邊已經擺好了一桌酒席。副官陪著。陳小手喝了兩盅。團長拿出二十塊現大洋,往陳小手麵前一送:

“這是給你的!——別嫌少哇!”

“太重了!太重了!”

喝了酒,揣上二十塊現大洋,陳小手告辭了:“得罪!得罪!”

“不送你了!”

陳小手出了天王寺,跨上馬。團長掏出槍來,從後麵一槍就把他打下來了。

團長說:“我的女人,怎麼能讓他摸來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許碰!這小子,太欺負人了!日他奶奶!”

團長覺得怪委屈的。

兩條狗,顧德與拜德,一性善,一性惡,善狗未得善終,惡狗也未得善終。

善狗與惡狗

——[中國]王蒙

保斯喂養著兩隻狗,一名顧德,一名拜德。顧德性善,見了人就歡叫起舞,搖尾吐舌,令人愉快;拜德性惡,見了人就齜牙吠咬,咬住就不撒嘴,不在被咬者的骨頭上留下清清楚楚的牙印決不罷休。保斯幾次給拜德講看清楚對象再咬的道理,拜德就是不聽,它隻知道咬,有咬無類。保斯怒,將拜德關入後院,準備向動物保護協會申請特準:以人類公敵罪給拜德靜脈注射空氣,送它上天。

孰料,那天晚上鬧飛賊,顧德見賊人從房頂飛躍而下,道是貴客,便歡呼踴躍,跳蹦繞圈,發出昵喃聲音,去舐賊人的皮鞋幫,被賊人飛起一腳踢到了狗鞭。顧德慘叫臥地,不能起立。賊人由於不熟悉地形,誤開了後院關得嚴嚴的門。拜德一聲狼嗥,狗毛聳立,不分青紅皂白,見賊就咬,咬上就不撒嘴,咬倒了還在咬,一直咬到眾家丁前來將賊抓獲。

主人喜,決定每月給拜德額外獎賞生牛肉20公斤,羊排骨20公斤,豬頭肉20公斤,並在拜德脖子上係了一根紅絲帶。對顧德則十分失望,饑一頓飽一頓,有一搭沒一搭,扔給它一點殘渣剩飯,平常根本不用正眼看它。顧德由於被踢中了要害,從此無精打采,耷耳垂尾,偶爾叫幾聲,發發懷善不遇的牢騷。

拜德自恃功高,見人就咬,見人就叫,見肉就奪,不可一世。

它連續咬了幾次過往行人與郵遞員、花匠、廚師,都被保斯庇護,賠錢了事。後來,拜德又多次咬傷了客人。保斯漸惱,把拜德訓斥了一回,並減少了夥食補貼標準。誰想得到,幾天後,沒有吃上可口的骨頭,拜德不快,幹脆竄到街中心去咬人,其中一名是兒童,一名是市長的小姐,一名是大法官本人。保斯大怒,順手拿起一根木棍打了拜德一棒子,誰想到拜德果然發了惡性,撲向主人,咬了主人的迎麵骨,留下深深的兩個狗牙印子。害得保斯大喊反了反了,去醫院清洗包紮敷藥處理,並打破傷風針與預防狂犬病針劑。

從醫院回來,保斯吩咐人將拜德鎖起,再用繩子五花大綁,把拜德吊到了樹上,準備處以絞立決——按照該國法律,隻要有兩個人證簽字畫押,咬主人的狗可以立即處決。

行刑時,保斯突然改變了主意,下令赦免拜德,隻是用鎖鏈將其鎖起,關入後院,下令每天喂它麵包屑200克——半饑半飽,反正不會餓死。“隻怕將來還有用得著它的時候呢。”保斯對管家說。

經曆了洪水的老人得了恐慌病兒,長年臥床不起,孝順的兒女為其捉來了鳥兒解悶,卻依然不能解除老人心中的恐慌。

老人和鳥兒

——[中國]賈平凹

這個山城,在兩年前的一場洪水裏被淹了,三天後水一退,一條南大街便再沒有存在。這使山城的老年人好不傷心,以為是什麼滅絕的先兆,有的就從此害了要命的恐慌病兒。

但是,南大街很快又重建起來,已經撐起了高高的兩排大樓,而且繼續在延長街道,遠遠的地方吊塔就襯在雲空,隱隱約約的馬達聲一側耳就聽見了。

新樓前都栽了白楊,一到春天就猛地往上抽枝。夜裏,愈顯得分明,白亮亮的,像衝天射出的光柱。鳥兒都飛來了,在樹上跳來跳去地鳴叫,最高的那棵白楊梢上,就有了一個窠。從此,一隻鳥兒歡樂了一棵樹,一棵樹又精神了整個大樓。

老人躺在樹梢上的那個窗口內的床上。長年那麼躺著,窗子就一直開著。一抬頭,就看見遠處的吊塔,心裏便想起往日南大街的平房,免不了咒罵一通洪水。

老人在洪水後得了恐慌病兒,住在樓上後不久就癱了。他睡在床上,看不到地麵,也看不到更高的天,窗口給他固定了一個四方空白。他就嘮叨樓房如何如何不好:高處不耐寒,也不耐熱。兒女們卻不同意,他們慶幸這場洪水,終於有了漂亮的樓房居住。他們在玻璃窗上掛上手織的紗簾,在陽台上栽培美麗的花朵,陽光從門裏進來可以暖烘烘地照著他們的身子,皮鞋在水泥板地麵上走著,篤篤篤地響,渾身就有了十二分的精神。

“別輕狂,那場水是先兆,還會有大水呢。”老人說。

“不怕的!水還能淹上這麼高嗎?”

“這個山城要滅絕的……”

兒女們說不過他,瞧著他可憐,也不願和他爭吵。每天下班回來,就給他買好多好吃的、好穿的,但一放下,就不願意守在他床前聽他嘮叨。

“我要死了。”他總是這麼說。

“爸爸!”兒女們聽見了,趕忙把他製止住。

“是這場洪水逼死了我啊!”

有一天,他突然聽到一種叫聲,一種很好聽的叫聲。什麼在叫,在什麼地方叫?他從窗口看不到。

這叫聲天天被老人聽到,他感到越發恐慌,一天天消瘦下去,眼眶已經陷得很可怕了。

“爸爸,你怎麼啦,需要什麼嗎?”兒女們問。

叫聲又起了,口瞿兒口瞿兒的。

“那是什麼在叫?”

兒女們趴在窗口,就在離窗口下三米遠的地方,那棵白楊樹梢下的鳥窠裏,一隻紅嘴鳥兒一邊理著羽毛,一邊快活地叫著。

“是鳥兒。”

“我要鳥兒。”

“要鳥兒?”

兒女們麵麵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要鳥兒。”老人在說。

兒女們為了滿足老人,隻好下樓去捉那鳥兒。但楊樹梢太細,不能爬上去。他們給老人買了一台收音機。

“我要鳥兒。”老人隻是固執。

有一天,鳥兒突然飛到窗台上,老人看見了,大聲叫著,但兒女們都上班去了,鳥兒在那裏叫了幾聲,飛走了。

老人把這事說給了兒女,兒女們就在窗台上放一把穀子,安了小籮筐,誘著鳥兒來吃。那鳥兒後來果然就來了,兒女們一拉撐杆兒,鳥兒被罩在籮筐裏。

他們做了一個精巧的籠子,把鳥兒放進去,掛在老人的床邊。

那個窗口從此就關上了。老人再不願意看見那高高的吊塔,終日和鳥兒做伴,給鳥兒吃很好的穀子,喝清淨的涼水,咒罵著洪水給鳥兒聽。鳥兒在籠子裏一刻也不能安分,使勁地飛去、鳴叫。老人卻高興了,兒女們回來便給講了好多他童年的故事。

一天夜裏,風雨大作,老人的恐慌病又犯了,徹夜不敢合眼,以為大的災難又來了。天明起來,一切又都平靜,什麼都不曾損失,隻是那個楊樹上的鳥窠,好久沒有鳥去編織,掉在地上無聲息了。

老人的病好些了,還是躺在床上,不住地用樹枝撥弄籠中的鳥兒。

“叫呀,叫呀!”

鳥兒已經叫得嘶啞了,還在叫著。兒女們卻慶幸這隻鳥兒給老人帶來歡樂。

在事務所工作的理查德·沃林把叔叔留給自己的一千元錢無償送給了善良的窮小姐海頓,這份愛心為他贏來了巨額遺產和海頓小姐對他的愛。

一千元

——[美國]歐·亨利

“給,這是你的一千元。”律師表情冷淡,他對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抱有任何好感。

理查德·沃林笑著接過薄薄的一疊鈔票。“一千元?這麼少,怎麼個花法,可真叫人為難。當然,我可以找個高級旅館像王子那樣住上幾天;我也可以辭去事務所工作,而去幹我願意幹的事——畫畫兒,我可以畫上幾個星期。可是,我以後怎麼辦呢?我把事務所的職位丟掉了,錢也花光了。如果這筆錢的數目少一點,那我就可以為自己購置一件漂亮的新外套或一台收音機,再或者請朋友吃一頓;如果數目大一點,我就可以辭去事務所的工作,去畫畫兒。然而這筆錢這樣嫌多,那樣又嫌少,這該怎麼辦?”

“你一定要把你叔父的遺囑弄明白,”律師說,“遺囑中說明了他去世以後如何處置他的財產。我必須請你記住一點:你叔父說過,你把錢用掉之後,必須馬上交給我一個書麵報告,要確切地說明你是怎樣花這筆錢的。這是你叔父的遺願,在遺囑上寫著。希望你按照他的囑咐去做。”

“當然,我會按照他的遺願做的。”年輕人回答道。

理查德·沃林,這個年輕人不壞,也不傻。他就是不樂意在事務所工作。他真正喜愛的是繪畫,而且畫得不錯,但是靠畫畫兒掙不來錢。在以前,不論什麼時候,他那闊叔叔一給他錢,他就花了。因此那位闊叔叔說:“他是個小傻瓜,不知道如何花錢。”

理查德·沃林到他的朋友老布雷遜那兒去,發現他拿著報紙,快睡著了。

“我剛從我叔叔的律師那裏來,”理查德說,“我叔叔隻留給我一千元,等我用掉了,還得告訴律師我是怎麼用的。一個人有了一千元,不多也不少,但我不知道該怎樣消費它。”

“我原來以為你叔叔是個大闊佬,至少有五十萬元呢。”

“不錯,”理查德說,“可他沒留給我。他給他的每一個仆人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給我一千元。我想,他把其餘的錢都給了醫院或者諸如此類的單位……你說,一千元能幹些什麼?”

“難道他的錢再沒有別人可給了嗎?他沒有其他親屬嗎?”布雷遜接著問。

理查德停了半晌後回答:“有一個瑪麗·海頓,是我叔父的一個朋友的女兒。她住在我叔叔家裏,她跟仆人們一樣,也得到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但願也給我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和我的朋友們一塊兒美美地吃一頓,完事大吉。好了,千萬不要把我當做傻瓜,告訴我,一個人拿了一千元該怎麼辦?”

老布雷遜摘下眼鏡擦起來。

“至於這一千元錢,怎麼說呢?有的人可用來買一所住宅,不過是所小房子,而對他來講就是一所住宅啦。另一個人也許會去請一個好醫生給他的妻子看病。另外,這筆錢也夠一個聰明的孩子在走讀的學校裏讀幾年書,但要是在蒙特卡洛,這點兒錢幾秒鍾之內就會輸個精光。這筆錢還可以買一幅好畫兒,或者一顆光彩奪目的寶石,也可以為一本不太厚的學術著作付印刷費……”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不是來聽你講這些的,告訴我,要是你,該怎麼處理這些錢?”

“你可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把錢送給一個窮人,他會恰到好處地使用這筆錢,因此獲得幸福。而你就當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像往常那樣生活下去。”

在布雷遜住宅外麵,理查德·沃林正在琢磨:把錢送給一個善於花錢的人,他能從中得到幸福。我可以為一個多情的俏佳人買一顆寶石,那位在劇院唱歌的克拉拉·萊恩長得漂亮,可是她戴的寶石戒指價值好幾千元,她不可能從一枚隻值一千元的戒指上得到什麼幸福。我可以把錢送給事務所的看門人,他曾說過,有了錢之後,要開一家酒店,可這可算不上把錢用在恰當的地方。我還可以把錢送給坐在廣場上乞討的那個瞎子,不過人們給他不少錢了,他在銀行裏的存款肯定超過一千元了,他不需要這筆錢。”

想著想著,理查德跳上一輛公共汽車,回到了律師事務所。

“你能告訴我,”理查德問道,“除了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我叔叔是不是還留給海頓小姐別的什麼東西了?”

“沒有。”律師回答。

理查德轉身來到了叔叔家。海頓小姐還在那兒。她正坐著寫信,一看到理查德進來,忙把信紙翻過去,還把手放在上麵。

“我從律師那兒得知,”他對海頓說,“我叔叔除了留了那份遺囑外,還有個附件,是事後想起來補充的。這是我叔叔給你留下的一千元。你查點一下,看對不對。”他把錢放在桌子上。

“哦!”海頓小姐驚呼了一聲。

“我以為……”他說,“我想……”他說不下去了,而凝視著她那親切可愛的麵孔和一雙和善的眼睛。接著他環顧這個漂亮的房間,真是富麗堂皇。他不禁想起了他自己的那所離城很遠的破舊的寓所。向她求婚是不理智的,她不會幸福的。他趕緊走了。

理查德一返回律師事務所,就在一張紙上寫道:“考慮到不會有人能更好地使用這筆錢,並從中得到更多的幸福,理查德·沃林把一千元贈給了他認為這世界上最美麗最可親的海頓小姐。”

他走進律師的房間。

“我已經把那一千元花出去了,”他說,“我還寫了一個條子,說明我是怎麼花的……今天天氣可真好,春光真的很明媚!”

律師沒有接條子,他站起身走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大張紙回來了。

他莊重地說:“沃林先生,這份文件是你叔父交給我的,他囑咐我,一定要在你用完一千元並書麵報告給我你是如何使用這筆錢以後,再宣讀這份文件。文件上說,如果你把這一千元錢都用在做善事,表現出你的無私上,你會再獲得十萬元。但是,如果你把錢胡花亂用了,這十萬元就給他朋友的女兒瑪麗·海頓。我現在就看你寫的是什麼。”

律師伸手去拿條子,理查德動作早了一步,他抓起條子塞進了口袋。

他說:“不必念了,我在賽馬場上把大部分錢輸掉了,剩下的錢都吃光喝掉了。”

“你很愚蠢,年輕人,你太愚蠢了!”律師遺憾地說。

“我要見沃林先生,”瑪麗說,“他就在這個辦事處工作,我有封信要給他。”

理查德從他辦公的那個房間走出來,看見瑪麗·海頓等著要見他。

“理查德,”她說,“你來看我的時候,我正在給你寫信。現在我把它完成了,你最好看看。”

理查德·沃林展開信。

親愛的理查德:

現在你叔叔已經去世,我就沒有任何顧慮了,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我知道,你想要我嫁給你,但你不願求婚,原因在於你認為自己很窮,怕我不願意。親愛的理查德,我不怕——如果你也不怕跟一個愛著你的窮女人結婚的話,那我們結合吧!我知道,你愛我。

瑪麗

“我已經告訴律師,你做了什麼事。”瑪麗說,“因此,除了那一百塊錢和那枚戒指以外,我一無所有,同當初一樣。”

避雷針推銷人為了推銷自己的商品,竟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擾我,我極力成全他。可我沒有想到,經他精心裝點的房子40分鍾內竟遭到了764次雷擊。

避雷針

——[美國]馬克·吐溫

我所攻讀的是一門嚴肅的學科——政治經濟學,在每天的上午,我總是搬來一堆書,準備寫作,由於此項工作要用去我幾乎所有的時間,所以,我極不願有人打擾我。

這天,我同往常一樣,開始了寫作,但是剛剛寫了“政治經濟學乃是一切善政之基礎……”幾個字,我的工作就被打斷了,說是樓下大門口有一個陌生人有事要見我。我從樓上下來,問他有什麼事,同時竭力不讓我的政治經濟學的思緒跑掉。我雖焦急萬分,他卻不慌不忙。

他說他途經這裏,發現我的房子上需要裝幾根避雷針,因此冒昧來打擾。

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什麼?”他說沒有別的,隻是他很願意幫我裝。

我盡力裝出是一個會當家的好手,漫不經心地回答說:“我早就想裝上那麼七八根避雷針了,隻是由於……”陌生人聽了這話倒是一怔。

我私下認為,即使他看出了我不懂裝懂,他也一定不會點破的。隻聽見他說,在全城所有主顧中他最樂意為我效勞了。

我說那你就看著辦吧,說完正想走,他又把我叫住,說是需要知道到底想裝多少“針”,裝在房子的什麼位置上,杆子要求哪種質量。

我告訴他裝8根“針”,全裝在房頂上,杆子哪種好用哪種。

他說他供應的普通的一種是每英尺20美分,銅質的是25美分,鍍鋅的螺旋狀杆要30美分。

我說用螺旋狀杆。他又接著說,要想把事情幹漂亮,不管任何人看了都一致感到羨慕,都異口同聲說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這樣對稱布局的一組避雷針,那麼他認為至少要用上400米。

我急著回去繼續我的文章,所以,我立刻回應他,說按他的意思辦,我終於擺脫了他,繼續從事我的政治經濟學。但是當我費了半個小時才使我的思路收攏時,我的工作又被他打斷了。

我又再次麵對著裝避雷針的人,他還是一副鎮靜自若的樣子,我則相當地煩躁。

他站在那裏,像在品評鑒賞似地朝著我房頂上的主煙囪方向眺望。他說:“眼前這景致簡直會使人產生新的樂趣。”接著又說,“你能否告訴我,可曾看見過比單獨一個煙囪上就裝有8根避雷針更美的景色嗎?”

我回答他,在我的印象中還不曾有過。他說他認為,天下除了尼亞加拉瀑布外,再沒有比這更為壯觀的自然風光了。隻不過有一點稍顯不足,那就是還應在屋頂周圍再分散裝上8根避雷針。

我跟他說我的時間很緊,讓他再裝8根避雷針,添加500英尺螺旋狀杆。

這一次,我估計足足花了一個小時才把被打斷的思路拉回來。但是裝避雷針的人又傳話上來要找我。

他說他是萬般無奈之下,沒有辦法才不得不打攪我的。因為他這個人做事非常追求完美,而且一絲不苟。剛才幹完活,累得要命,正想停下來休息,一抬頭發現原先的計算出了一點點問題。他說,如果這樣,萬一雷暴到來,光憑這16根避雷針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保證這所最心愛的房子完整的。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打擾我了,讓我安靜安靜吧!”我說,“如果行得通,你裝它150根,在廚房裏裝一根,牲口棚上裝一打,那隻母牛身上裝一對!廚師腦袋上也裝上一根!你把你的材料全用上,愛裝什麼裝什麼,但願不要再來打擾我!”

當他再一次見我時,我對他說:“不要再說了,報報賬吧。900美元可以嗎?那麼街上集合了這麼多人幹什麼?怎麼?原來是看避雷針!難道他們從未見過避雷針?是沒有見過一座房子上裝了這麼多避雷針嗎?這有什麼好看的?少見多怪!但我還應下樓照看著點。”

在隨後的24小時內,我這座房子竟成了全城的一大奇觀和人們議論的話題。房子所在的街道,日夜都被看熱鬧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因為這時來了一陣雷暴雨,雷電直衝著我的房子打下來。過了5分鍾,周圍半英裏內再也看不到一個觀眾了,但是在同樣的距離外,所有高樓大廈的每個窗口和屋頂上卻都擠滿了人。

說來也情有可原。因為好像是幾十年內積聚起來的全部流星和煙火都傾瀉到我這孤立無援的房頂上來了。

當時的計算結果顯示,我的房子在40分鍾內竟遭到了764次雷擊。雷電是這樣迅速地一個接著一個沿著螺旋狀杆打到地裏去,使人們都來不及搞清楚雷是怎麼打下來的。

我敢說,從人類誕生以來,這種事絕對是第一次發生。好在可怕的圍困總算解除了,因為這時籠罩在我們頭頂的雲層裏肯定再也沒什麼可拋的了。

我順便要告訴大家一聲,在雷電襲擊我房子的時刻,我是沒有辦法繼續寫我那還沒完成的政治經濟學了。

應兒時夥伴之邀,我來到他的莊園。在這座恐怖的莊園裏,他的妹妹梅德琳死而複活,我的夥伴卻因驚嚇而死。最後,莊園也奇跡般地被湖水吞沒。

莊園恐怖夜

——[美國]愛倫·坡

靠近年終,天越發黑暗起來,烏雲壓頂。我就在這樣的一天,騎著馬在鄉村公路上前行著。夜幕降臨時,厄舍莊園出現在了我的麵前。我在莊園旁邊的寂靜昏暗的湖邊下馬。湖水映出莊園及其四周樹木的倒影,黑乎乎一片。倒影中有些東西使我感到害怕,盡管我說不清那是什麼。

我仰起臉,看了看這座老房子,房子是由石頭砌成的。房子的正麵好像有一道裂縫,從牆頂向下一直延伸到水邊,消失在黑色的湖水中。

我這次來,主要是衝著我兒時的夥伴羅德裏·厄舍來的,我們已經有好些年沒有見麵了,他的情況我也所知不多。但是,他最近給我寫了封信,要我到這裏來。我的朋友會見我的那個房間黑漆漆的,但是我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巨大變化。他病懨懨的,而且目光中透露出一種狂亂的神情。他神色慌張,常常忙活一陣,隨後便突然安靜下來。他對我說,他患了一種無法治愈的疾病。

依我看,最為嚴重的是,他充滿了恐懼,甚至對房子也表現出一種不可抑製的恐懼。他認為,在某種程度上這座房子主宰了他的思想。恐懼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在所有的事情中,他最怕的就是死。他說,他的妹妹梅德琳快要死了,他將成為他家裏最後一個人了。他害怕在她離世後孤獨地死去。

梅德琳也住在這座房子裏,但在她死之前,我與她僅僅見過一麵,話也未曾說過,那時我看到她慢慢地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在厄舍告訴我他妹妹死亡的有關情況之前,我們一直在研究一本很怪異的書,這本書是在某個被遺忘的教堂發現的。書上講述了一種叫做“守望死者”的習俗。

在梅德琳死後的一天,厄舍突然告訴我,他不準備即刻埋葬他妹妹。也許由於神經錯亂,他打算親自守望死者!不過,他對自己作出的決定給我說了兩條充足的理由:首先她被埋葬的地方距離很遠;其次,她的病非同尋常,大夫可能會在她下葬之前尋問有關問題。於是,我和厄舍將她的遺體抬到了樓下的一個小房間裏。她穿著雪白的長禮服靜靜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鎖上門後,我和厄舍轉身離去了。

從此,我的朋友越發變得古怪了。他的一舉一動、一呼一吸都帶著恐懼。我也變得恐懼起來。甚至整座房子都使我心驚肉跳。

一周的時間轉眼過去了,有一天夜裏,突然狂風大作,令人毛骨悚然。但風停時,我卻仍能聽到那聲音。我也弄不清那聲音是哪裏發出來的,但我心裏很害怕。

在這個狂風肆虐的夜裏,厄舍敲開了我的房門。“你沒看到它吧?”他問我。他打開窗戶,風呼地卷了進來。他野人似地仰望著夜空。他似乎看到了我無法看到的東西。

“快把窗戶關上吧!”我說,“天氣太冷。這有一本書,我讀給你聽,讓我們一塊兒來度過這個恐怖之夜。”

這本書一點兒意思也沒有,但是除此之外,我沒有第二本書。我開始給厄舍讀了起來。“有人拉倒了門,發出木頭破裂的聲音。”我猛地停止朗讀。我仿佛聽到房裏什麼地方響起了同樣的聲音。我對自己說這是風在吼。書中的故事已經使我注意到了這一點。

我又接著給厄舍讀下去,故事中,那人闖進房裏,發現房裏有一隻大動物。他擊打那隻動物,它大聲叫喚起來。我又一次停了下來,因為我又聽到了和故事中相同的聲音。我看了看我的朋友,他似乎快要睡著了。“那些聲音真的存在嗎?”我問自己,停了一會兒,我又讀了起來。故事中,一大塊鐵掉在了地板上。我一讀到這句話,就聽到我們下邊什麼地方發出如同鐵掉在地板上的聲音。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厄舍仍然坐在椅子上,他向兩邊慢慢地動了動。他沒有看我。突然,他開始說話了,不過,他不是對我說話,而是在自言自語。

“聽,那聲音,我聽見了,真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經聽見了。但是,我不能說。我們是把她活著鎖起來的!很久了,我就聽到了她的動靜,我好害怕!就像書中的故事一樣。那些聲音就是她發出的。啊!我該去哪兒呀?她會問我為什麼要那麼快就把她放在那兒。她現在就要來了。我聽見她上樓的腳步聲了。我聽到她咚咚的心跳聲了!”

突然,他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喊道:“我告訴你,她現在就站在那邊!”

厄舍說著將手指向我的房門口。這時,門慢慢地打開了。初時,我以為門是被風吹開的,哪知,我看到有個人站在門口。是梅德琳·厄舍。她的雪白的禮服上血跡斑斑。她一定是從樓下鎖著的房裏出來時把自己弄傷了。

她在門口站了片刻,隨後開始向門裏走來。最後,她氣息奄奄地倒在她哥哥的身上。他們兄妹是一起倒地的,厄舍因驚嚇而死。

我衝出房間,衝進暴風與黑暗中。而後,我看到我腳下的地上有一道奇異的光在閃爍著。我轉過身想看一下那道光來自什麼地方,因為房裏昏黑一片。一輪血紅的滿月破雲欲出,懸在空中。我看清楚這道光是透過房子牆壁裂縫射過來的,我第一次看到房子時那道裂縫很小,但現在顯然加寬了。在我看它的時候,它還在變寬。轉眼之間,狂風驟起,一輪滿月和盤托出。房子的四壁正在傾倒。隨之而來的是巨浪怒濤的聲音——我腳邊的黑色的深湖靜靜地、不可阻擋地將厄舍莊園攬在了自己的懷抱裏。

一對美國夫婦住在一個海邊小旅館裏。一個雨天,妻子發現窗外一隻在躲雨的小貓,出去卻沒有找到。正當妻子大失所望之際,貓卻出現在門口。

雨中的貓

——[美國]海明威

這旅館裏的二樓住著一對美國夫婦,他們來來往往進出房間,碰到了不少人,但沒有一個認識的。他們的房間麵對著海,也麵對著公園和戰爭紀念碑。公園裏有棕櫚樹和綠長凳。天氣晴朗時,總有個藝術家帶著畫架來這畫畫。藝術家們喜歡棕櫚樹的長勢和麵向公園與海的旅館的明快色彩。而意大利人不辭辛苦地從遠方跑來瞻仰這戰爭紀念碑。碑是用鋼做的,在雨中閃爍著光。天正下著雨。雨水從棕櫚樹上滴下來。礫石路上積水成池。海水在雨中突然變成一條長線,從沙灘下去,又湧上來,在雨中再化成一條長線。汽車從戰爭紀念碑邊上的廣場開過去,廣場對麵的咖啡店門口站著一個侍者,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廣場發呆。

那位美國妻子正向窗外看著。他們窗口下麵剛好有一隻貓蜷伏在一張滴水的綠桌子底下,盡力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的,以免被雨淋濕。

“我要把那隻貓抓上來。”美國妻子說。

“我去。”她丈夫在床上說。

“不,我去。可憐的小貓想在桌子底下躲雨呢。”

丈夫聽了,重新躺下看起書來,但說了句:

“別淋濕了。”

妻子下樓去了。當繞過櫃台時,旅館的老板站起來向她點頭致敬。他的辦公桌在遠離櫃台的一側,他是個老頭,個子挺高。

“下雨了!”那位美國妻子說。她對這個旅館的老板挺有好感。

“是的,是的,太太。天氣太壞了,太壞了。”旅館老板說。

他站在那陰暗的房間裏遠遠的辦公桌後麵。那位美國妻子之所以對他抱有好感,有幾方麵原因:她喜歡他那種任勞任怨的死板的嚴肅態度;她喜歡他的舉止端莊;她喜歡他點頭哈腰、畢恭畢敬的樣子;她喜歡他那當老板自以為是的神態;她喜歡他那很滄桑的臉孔和一雙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