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出是簡芷的聲音,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也許,一切還有轉機。
“真是麻煩。”果然,陳風白皺眉,一手順勢揉了揉頭,一手虛虛的向外一指,眼神瞬間鋒利起來,“他們不想活了,就讓他們進來,先送他們一程就是了。”
王振出去的瞬間,陳風白拉起我,輕輕推我坐在父皇身邊,我小的時候常常喜歡膩在父皇的龍椅上,這樣的姿勢,並不會讓熟悉我們的人起疑心。然後他對我們輕輕的,慢慢的說:“一會都別動也別亂說話,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帳簾掀開,簡芷當先,後麵是睿思和文彬,正快步走過來,我看見王振叫住睿思,睿思有些遲疑的停下,而後,武士已經簇擁簡芷和文彬走了過來,我的角度看得清晰,緊跟在他們後麵的武士,手已經按上了刀柄,我也看見,陳風白嘴角浮現的冷酷的微笑,以及他即將迎過去的動作。
“你們!”我猛然感覺封著的穴道一鬆,才一動,手就被一旁的父皇用力拉住,那一瞬間,一切都發生得很快,我站起,父皇用力拉我,而陳風白的劍指向簡芷。我甚至聽見父皇驚恐的說“他會殺了我們!”然而,我還是爭脫了那雙顫抖的手,今天的一切,是該有人承擔後果,但該承擔後果的不該是他們,那一瞬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看不起那個仍穿著龍袍的男人,到了這個時候,還妄想舍出別人就能保全自己。
桌上的硯台被我猛的扔了出去,武士們已經動手,而簡芷和文彬也在錯愕後還擊,陳風白的劍回手向後一撩,擊飛了硯台,餘勢仍在,而我腳上的穴道並沒有衝開,一用力之下,跳出一步,身子前傾,竟正好撞上了他連頭也沒回,就揮出的劍上。
“永寧!”有人嘶聲大叫,聲音驚恐至極,而我,卻已分辨不出是誰在叫我,我隻看見,陳風白猛然回頭,那一刻眼中的絕望,“你——”他隻說出了這一個字,就丟開劍,忙亂的接住了我撲倒的身子。
劍刺中的,是我的小腹,是那個還沒有來得及見到父母的孩子。
鮮紅而粘稠的血液,順著傷口噴湧而出,他點了傷口周遭的穴道,毫無用處。
“在山西初遇,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其實禦林軍追捕的就是你,不過你走得太快沒有人能追到你,刺客是你安排的,救我是你的計劃。”我一口氣說者,居然很鎮靜,居然不覺得疼痛。
“你閉嘴。”陳風白回答我,一邊已經拿出了傷藥。
“在北京,那些刺客也是你安排的,書香的死也是你,他看見了什麼?你能支使那麼多忍者,你懂他們的武功,你早就認識他們是不是,這都是為了報仇?”我推開他的手,搶過藥瓶攥在手裏。
“你給我住嘴,藥拿來。”陳風白聲音徒然拔高。
“仇人的血,不是你這些年最希望看到的嗎?今天我成全你,你發什麼火。”我微笑,晃了晃手裏的瓶子,笑,心已成灰,想不到,居然還能笑出來。
“好,你要答案對吧,我就告訴你,是,那些都是我安排的,我故意安排人行刺你,弄傷你身邊的人,然後接近你,讓你愛上我,然後娶你,然後通過你光明正大的接近明朝的皇帝,其實我要控製他很容易,但是,太容易就沒意思了,越是這樣,你們就越痛苦。書香是我殺的,因為他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我和東瀛早有聯係,瓦剌進攻明朝的時候,他們也會進攻朝鮮。你還要不要問我做這些都是為什麼,因為我不僅恨你們,我也恨朝鮮,在那裏,我們過的日子狗都不如,我爺爺,我爹,都年紀輕輕就抑鬱而終,我娘也被逼自盡了,都是你們欠我的。行了吧,你還想知道什麼,不想問就把藥給我。”陳風白一口氣說完,劈手就奪去了我手中的藥瓶,很多藥灑上,血依然。
我的手下意識的按向傷處,血還是溫暖的,感覺上,似乎那在我體內跳動的血脈仍在,“你看”,我笑著將手舉到他的眼前,讓他看那滿手的鮮血淋漓,“你知道,這是誰的血嗎?”
“你——”陳風白就是聰明,瞬間臉色就雪白一片。
“你要報仇,你要很多人為了你的私欲去死,你能想到嗎?這其中就有你的親生骨肉,”我大笑,眼淚也不受控製的從眼角滑落,神誌開始恍惚,更多的鮮血正從傷口和我的嘴裏湧出,“這是你的孩子,可惜你永遠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永遠也不知道他會長成什麼樣子,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報應!”陳風白有些呆滯的重複最後這兩個字,良久也大笑,然後目光森然的看向我,“你知不知道道你從山西回到京城為什麼會中毒?因為那次在山上,忍者的兵器上都塗了毒,那種毒見血封喉,雖然我馬上給你用了解藥,但是它還是溶入了你的血脈,不會讓你死,卻能讓你在極度激動的時候出現毒發的症狀,我真後悔,我不該在後來花了那麼多心思悄悄的幫你解去餘毒,我肯定是瘋了才會這麼做。你說的好,這都是報應,不過不是我的,是你們朱家的,我從來沒有說想要這個孩子,不過是你一相情願罷了,你以為我會心軟,然後放過你們?你錯了,我不會,就是這個孩子生下來,今天我一樣摔死他,我不要仇人生的孩子,你不配!”
我沒有再反駁他,無力,也不想,傷害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往自己的傷口上灑鹽,也許結局終難改變,不過我的結局,我終於還是看到了。
塵歸塵,土歸土,這就是每個人命運的終點,拖住陳風白說話的時候,文彬已經悄然衝出重圍而去,我忘不了他上馬前的一瞥,那是他對我最後的承諾,他說過,“殿下,我發誓,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在短時間內,製造一場紛爭。如果失敗,也請殿下相信我盡了全力了,隻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對他微笑,因為他在,暗衛就在,我們的計劃就在。
躺倒在地的過程中,我看見王振縛了我的父皇出去,接著旗杆上龍旗飄揚,瓦剌兵興奮的叫喊震天;
我看到睿思砍翻攔阻他的武士,撲到我的身邊,手指堪堪碰到我的,他的背後,卻忽然有銀光閃爍,那是從方才放開我後,一直木立著的陳風白的劍光,那猛然的一劍貫胸而過,很快的,好多溫熱的液體,簌簌的落在我攤開的掌心,“睿……”我叫他的名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有眼淚更大滴的滾落,睿思,你好傻,值得嗎?我想問,卻也從他的眼中讀出了答案,他的神色從方才的傷痛傳為平靜,嘴角揚起了好看的弧度,就這樣跪在地上,看著我,看著我……於是我也盡力的微笑,不能同生,卻可以同死,這也是緣分,這樣也好,欠下的,終可回報,也許在下輩子,也許在下下輩子。
就在此時,誌得意滿的王振興高采烈的回身,然後,滿臉的不信,竟丟下仍在馬背上的皇帝,猛的衝向帳內,自然,我也看見,已經一身是血的簡芷逼開了圍攻他的武士,合身撲向王振,很多武士的兵器刺進了簡芷的身體裏,那血,飛快的向空氣中噴濺,而簡芷一步沒有停留,就在睿思身邊,一刀砍下了想去抱睿思的驚慌絕望的王振的頭顱。
瓦剌兵已如潮水般湧了過來,一切,終於結束。
閉上眼睛前,我覺得身子一輕,有人抱起了我,並在我的耳邊說:“永寧,別以為死就可以擺脫我,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別想擺脫我——因為,我愛你呀!”
我知道說話的人是陳風白,隻是他的愛太慘烈,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承受,愛我,也許吧,隻是在他的心中,仇恨更重。
他就這樣抱著我一步一步的走著,耳邊的喊殺聲正盛,不斷有溫熱的液體落在我的手上身上,我想起當日高僧的全部預言,“今夜子時降生在這皇城中的嬰孩,如果是女孩,那就是一位將給大明王朝帶來祥瑞的公主,隻是這祥瑞,是半生祥瑞。”
明史記載:
辛酉,次土木,被圍。壬戌,師潰,死者數十萬。帝長女重慶公主永寧、駙馬兵部侍郎陳風白、英國公張輔,奉寧侯陳瀛,平鄉伯陳懷,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陳塤,修武伯沈榮,都督梁成、王貴,尚書王佐、鄺堃,學士曹鼐、守備王簡芷、王睿思等,皆死於亂軍,帝北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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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部分就此完結,順便說一下,新版後部的內容和舊版不同,自我感覺,情感主線可能更清晰,喜歡的朋友可以看一看.
另,此結局可能還會修改,請暫時不要轉載,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