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地掘水的情況也不理想,士兵們挖了2丈多深,地下仍然幹燥如地麵,沒有一點水氣。到了傍晚,軍心更亂,人和馬都覺得焦渴難耐。
這樣固守,結果可想而知,前麵有睿思幾個帶人抵擋,我就馬上轉身回到父皇的營帳,決定說服他同意從南線突圍,隻有退入居庸關,才有可能改變結局。
父皇的營帳外,很多守衛都十分眼生,但是並沒有人攔阻我。
“父皇!”我一把掀開帳簾走了進去,父皇的帳篷很大,看了一眼,居然沒看到父皇的人影,倒是屏風後,傳來了嗚嗚的細微聲音。
“父皇?”我心裏徒然一緊,才要拔劍時,隻覺得脖子上什麼東西,涼涼的,硬硬的,抵在那裏。
“殿下,您還是來了。”王振的聲音涼涼的傳入耳中,“方才長生還在想,您到底會不會來呢?看來,父女連心,這骨肉親情,終究還是彼此有些感應的。”
“王振,你對父皇做了什麼,你要謀反嗎?”我已經猜到了不好,但是沒有想到,結果比我能預想到的更加的壞。
“謀反?你們朱家的奴才要做我做的事情叫謀反,可惜我不是你們朱家的奴才,我做這些,是叫做報仇。”王振嘿嘿冷笑,“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公主,也不過是我的階下囚徒,當初你們怎麼讓別人國破家亡,今天,你們也自己嚐嚐這個滋味。”
“原來如此,那麼,你是替什麼人報仇,到了這個時候,是不是該說個明白,省得我死了,也是個糊塗鬼。”一瞬的震驚過後,我就平靜了下來,帳外都是王振的心腹武士,我叫或喊都沒有用,如果這時動手,我也並不是王振的對手,倒不如省點力氣,一會隨機應變。
“公主殿下,從小,我覺得你是個聰明孩子,可惜,現在看來,也聰明不到哪裏去,可惜了。”王振卻不理會我的問題,自顧自的說了這樣一句。
“是呀,從小我就知道你有異心,結果還是落到今天你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我確實是不聰明。”我在可以的範圍內微微點頭,“打算怎麼辦?抓了我和父皇,你叛臣的罪名就落實了,睿思也要受你的牽連枉死,他還沒娶妻,對了,他是你們王家最後的香燈嗎?”我大笑,問他:“連累你們家斷子決孫,你要怎麼見祖宗於地下?”
“閉嘴,死到臨頭,還胡說八道。”王振惱羞成怒,劈手一掌打在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痛,“要不是因為你這個賤人,睿思怎麼會還沒成親?”
“長生,你下手輕些,好戲還沒開始,別打壞了她,一會兒就不精彩了。”一個聲音,自屏風後傳出,我瞬間覺得,被王振打到的臉頰,麻木到失去了痛覺。
屏風後轉出的人,不是陳風白嗎?還是慣常的一身白衣,還是熟悉的眉目,甚至還是熟悉的淺笑,然而,不一樣了,此時的他,就是不一樣了。
“你是陳友諒的後人。”我看著他,終於肯定了一早的猜測,此時的陳風白,那早晨仍溫柔的注視著我,滿是憐惜的眼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除了冷漠,就還是冷漠。
“你也不是方才剛剛想到的,既然早就有懷疑,為什麼不動手,舍不得嗎?還是以為可以打動我?”陳風白走近了幾步,“我仍舊做了自己原本就想做的事情,沒有收手,也不後悔,你感覺失望嗎?”
“你也說,你做了原本就想做的事情,做已經做了,我失不失望又有什麼差別,”我笑,說不出是苦笑還是冷笑,隻覺得很冷,也很痛,不是一下子的通徹心肺,那痛隻是一點點、一點點的撕磨著我的心,我的身體,每一次呼氣,都以為這痛已經過去,然而,再吸氣的時候,卻隻有更痛。婦人之仁,以前看到這四個字,總覺得世人太小看女人,然而怎麼樣呢?到了如今,到了這生死一線的一刻,我不能不承認,女人的心狠不過男人,女人的世界隻是太浪漫了,浪漫到天真的以為,愛情真如書上描述般的偉大,能彌補一切傷痕,能淡化一切仇恨。
其實,愛情,力量卑微到可憐,她不足以彌補傷痕,更不能淡化仇恨,就在這一刻,她甚至不能給我一點安慰和信念,支持我相信,他愛我,所以不會傷害我,多麼可笑。
“也是,確實沒什麼值得失望的,”陳風白瞥了眼沙漏,“還有些時間,不如猜猜,我打算怎麼處置你和你那沒用的爹。”
“不過是生、死,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能怎樣?”我看著他,痛,但是痛也不能軟弱,愛沒有了,所剩的,大抵隻有尊嚴了。
“你可以求求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未必會對你太絕情。”陳風白轉身坐在了父皇的龍椅上,一隻手的指頭輕輕敲著扶手,另一隻手拿起桌上的玉璽端詳了兩眼,又“砰”的丟下,“朱元璋的子孫如此愚蠢無用,權握天下,權和天下握在這樣的人手中,真是可笑,他拿來有什麼用呢?”
“少主說的是,天下掌握在朱祁鎮這樣的蠢材手中,不僅無用,而且禍國殃民,這天下,本來就該有能者居之的。”王振接茬,“這一次,少主不僅報了家仇,將來,也能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你們引瓦剌騎兵入關,多少無辜百姓要因為這送了性命,遠的不說,就是土木堡,今天也要血流成河,屍骨如山,還說什麼還天下太平盛世?”我冷笑,笑他們的癡心妄想。
“沒有犧牲,怎麼可能有成就?”陳風白不在意的搖頭,“今天瓦剌占領河山,明天我揭竿而起,重新把江山再奪回來,那時侯四海清平,多麼幹淨。”
“你瘋了,”我搖頭,“你不尊重生命,生命也不會尊重你,要奪取江山,你明明有很多種方法,但是你卻選擇了最笨的,即便一切都如你所預料,到時候,也不過是重演元末的亂世,那時候英雄紛紛而起,天下仍舊未必姓陳,陳友諒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你很能激我,不過我不生氣,”陳風白笑了,仍舊是俊美無比,如今卻隻讓人覺得徹骨的寒冷,“好戲就要上演了,我一個人看未免無趣,我們一起看好了。”
看戲,看一場無力改變的戲嗎?看一場,自己主演的、血肉淋漓,生離死別的戲嗎?我大笑,然後說,“既然是看戲,可不可以暫時別這麼拿刀子對著我,我膽子很小,你知道的。”
王振也不過哼了一聲,就在陳風白的示意下點了我幾處穴道,把我拉到龍椅前。
“寧兒,今天的一切本來都可以避免,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呆在京城?”陳風白自懷裏拿出一瓶藥膏,輕輕的塗在我紅腫了一半的臉上,神情又恢複成了往日的憐惜,甚至手的動作也很輕,仿佛在觸碰珍寶一般,可惜,這件珍寶自己明白,這一刻,生死不過是一念之間。
下午,瓦剌的使臣奉了太師也先的命令,來到大營,出乎意料的要求議和。
在使臣抵達的同時,瓦剌部隊南線後撤16裏路,讓出了水源。
也先的書信就在我麵前被陳風白展開,信寫得非常客氣,再三表示,進軍是因為今年草原遭遇旱災,牧民無糧可吃,他們願意議和後立即退回草原,隻需要皇上賞賜一些金銀和糧食,幫草原上的人們度過災荒就好。
父皇被王振從屏風後拎了出來,神情同前幾天的固執不同,顯得非常的驚恐,一見王振的眼神,當即就同意了議和,一邊命內閣大學士曹鼐擬製了同意講和的詔書,派人與瓦剌使者一同前往瓦剌軍營。
送走了瓦剌使臣,王振立即吩咐拔營,先取水,然後進居庸關。
“你對我父皇做了什麼?”我被陳風白拉到懷中坐在一旁。
“東瀛有一種忍術叫攝魂,被攝魂的人,隻會聽施術人的話,很神奇很有趣的功夫吧。”他說,“而且確實很有效。”
“那現在呢?你為什麼要解了攝魂?”我看著父皇此時坐立不安的驚慌,同前幾天大不一樣。
“他什麼都不知道,還受什麼苦,還知道什麼是難過。”陳風白說得很輕鬆,“我就是讓他看著,江山是怎麼斷送在他的昏庸和無能手中的,這樣才好玩。”
“你未必會如願。”我轉頭看著他,“希望到時你不至於後悔。”
“我不會後悔,放心吧,我早就不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他說得很篤定,眼神中有狂熱的堅持。
“臣等求見皇上!”正說話,外麵有人走近,被王振的武士攔住,於是一個聲音高聲說,“我們有緊急軍情,誰敢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