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日,探馬來報,瓦剌大軍悄然在夜間北退百裏。收到消息後,傳聞父皇大喜,認為是瓦剌懾於他的天威不戰而退,傳令三軍加速北上。
二十八日,我們到達陽和。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到處是被踐踏入泥土中的明軍軍旗,硝煙早已散去的戰場上,留上了上萬具屍骨,泥濘的地麵,一腳踩下去,血水翻湧。
無數將士仍舊維持著他們生前的姿態,手裏牢牢的握著兵器,眼睛怒視著前方。
地上到處是被砍成兩截的□□,瓦剌人鋒利的彎刀甚至砍下了許多士兵的手臂,東一截、西一截,幾乎走幾步就會踩到。
秋風秋雨沒有阻住屍體的腐朽,那濃鬱的味道,彌散在每一次呼吸當中,士兵嘔吐的聲音不斷的自各處發出,然而,已經沒有人想到要去喝止他們。
我一直拿手用力的按著自己的胸口,即使這樣,也不能安撫自己翻江倒海的腸胃。
整個戰場,籠罩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靜中,先到的20多萬人,幾乎都木在原地,不知所措,隻有上一戰散落的受傷戰馬,偶爾的發出陣陣悲鳴。
直到此時,才有人奏報父皇,十二天前,陽和一戰,明軍全軍覆沒的消息。
長城一線守軍全由王振的心腹太監郭敬挾製,遭遇如此慘敗,多日來的奏報竟然隻字未提,我站在父皇身邊,終忍不住說:“督師不利已是死罪,隱瞞軍情不報,引聖駕涉險,這樣的奴才,還留著做什麼?”
父皇沉默了片刻,才說:“郭敬的事情,到了大同再議吧。”
“父皇,恕兒臣直言,陽和殘敗,說明瓦剌實力在我們估計之上,他們明明可以乘勝追擊,卻偏偏在此時北退,分明是誘我軍深入,如今兒臣以為,在未明瓦剌動向之前,實在無宜輕進了。”我跪在前麵,擋住了車輦前進的道路。
“是不是輕進,朕心裏有數,寧兒害怕,就先叫人護送你回京城吧。”父皇卻隻不耐煩的揮了一下手,一把扯下了車簾,吩咐說:“拖開公主,繼續起程。”
睿思的話以及我的疑慮,一瞬間充盈了我的頭腦,這樣的父皇,冰冷得讓我覺得他根本是個陌生人,分明是有什麼不對,隻是,究竟是什麼呢?
這一晚我沒有吃飯,整個大營,沒有吃飯的人太多了,他們同我一樣,一想到白天的情形,就覺得莫名的恐懼和想吐。
陳風白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我麵前未動的飯菜和茶水,以及麵色蒼白的我。
“聽說皇上今天對你發脾氣了,還在生氣?”他蹲在我麵前,仰頭看我,以往他做這樣的姿態的時候,我總是會笑,因為他這樣看我的時候,眼神純淨而平和,給我的感覺是很像可愛的某種動物,但是,今天我笑不出來。
“真的還在生氣?皇上也是為你好,別這樣了,笑一笑,然後吃飯吧。”他繼續哄我。
“風白,今天在陽和,你沒覺得難過,很不舒服嗎?”我看著他,不想錯過他任何的一點表情變化。
“傻孩子,這就是戰爭,你真的不懂嗎?沒有犧牲,就不會有勝利。”他容色平靜如初,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你為這個吃不下飯,受苦的不還是自己的身子,與事情,又有什麼改變呢?”
“因為不能改變,所以就當成沒有發生過嗎?”我問他,“就當那些人沒有死,當他們沒有躺在那裏,當他們的家人都能幸福的等到他們回家去?你能嗎?”
“我不能,沒有什麼人真的能,但是大多數會選擇遺忘,痛苦已經無可改變,何必還要揪住自己不放?隻要輕輕的一放手,一切就還有希望,不是嗎?”他看著我,最後握住我的手,“永寧,別在多想了,前麵的路還長,我們還沒遇到瓦剌軍隊,戰爭還沒有真正開始,現在就這樣,將來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