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呼喚(1 / 3)

完美的呼喚

在這個世界上哪能都是快樂美好呢,人生是苦樂摻雜的,不是所有時光都是完美的,但隻要有美好的希望就夠了。

——羅曼·羅蘭

真正有自己的話要說的是不多的幾個人;因為真正一麵生活一麵吟味那生活的隻有不多的幾個人。一般人隻是生活,按著不同的程度照例生活。

論無話可說

——[中國]朱自清

十年前我寫過詩;後來不寫詩了,寫散文;入中年以後,散文也不大寫得出了——現在是,比散文還要“散”的無話可說!許多人苦於有話說不出,另有許多人苦於有話無處說;他們的苦還在話中,我這無話可說的苦卻在話外。我覺得自己是一張枯葉,一張爛紙,在這個大時代裏。

在別處說過,我的“憶的路”是“平如砥”“直如矢”的;我永遠不曾有過驚心動魄的生活,即使在別人想來最風華的少年時代。我的顏色永遠是灰的。我的職業是三個教書;我的朋友永遠是那麼幾個,我的女人永遠是那麼一個。有些人生活太豐富了,太複雜了,會忘記自己,看不清楚自己,我是什麼時候都“了了玲玲地”知道,記住,自己是怎樣簡單的一個人。

但是為什麼還會寫出詩文呢?——雖然都是些廢話。這是時代為之!十年前正是五四運動的時期,大夥兒蓬蓬勃勃的朝氣,緊逼著我這個年輕的學生;於是乎跟著人家的腳印,也說說什麼自然,什麼人生。但這隻是些範疇而已。我是個懶人,平心而論,又終於隻是範疇,此處也隻是廉價的,新瓶裏裝舊酒的感傷。當時芝麻黃豆大的事,都不惜鄭重地寫出來,現在看看,苦笑而已。

先驅者告訴我們說自己的話。不幸這些自己往往是簡單的,說來說去是那一套;終於說的聽的都膩了。——我便是其中一個。這些人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話,隻是說些中外賢哲說過的和並世少年將說的話。真正有自己的話要說的是不多的幾個人;因為真正一麵生活一麵吟味那生活的隻有不多的幾個人。一般人隻是生活,按著不同的程度照例生活。

這點簡單的意思也還是到中年才覺出的;少年時多少有些熱氣,想不到這裏。中年人無論怎樣不好,但看事看得清楚,看得開,卻是可取的。這時候眼前沒有霧,頂上沒有雲彩,有的隻是自己的路。他負著經驗的擔子,一步步踏上這條無盡的然而實在的路。他回看少年人那些情感的玩意,覺得一種輕鬆的意味。他樂意分析他背上的經驗,不止是少年時的那些;他不願遠遠地捉摸,而願剝開來細細地看。也知道剝開後便沒了那跳躍著的力量,但他不在乎這個,他明白在冷靜中有他所需要的。這時候他若偶然說話,決不會是感傷的或印象的,他要告訴你怎樣走著他的路,不然就是,所剝開的是些什麼玩意。但中年人是很膽小的;他聽別人的話漸漸多了,說了的他不說,說得好的他不說。所以終於往往無話可說——特別是一個尋常的人像我。但沉默又是尋常的人所難堪的,我說苦在話外,以此。

中年人若還打著少年人的調子,——姑不論調子的好壞——原也未嚐不可,隻總覺“像煞有介事”。他要用很大的力量去寫出那冒著熱氣或流著眼淚的話;一個神經敏銳的人對於這個是不容易忍耐的,無論在自己在別人。這好比上了年紀的太太小姐們還塗脂抹粉地到大庭廣眾裏去賣弄一般,是殊可不必的了。

其實這些都可以說是廢話,隻要想一想咱們這年頭。這年頭要的是“代言人”,而且將一切說話的都看作“代言人”;壓根兒就無所謂自己的話。這樣一來,如我輩者,倒可以將從前狂妄之罪減輕,而現在是更無話可說了。

但近來在戴譯《唯物史觀的文學論》裏看到,法國俗語“無話可說”竟與“一切皆好”同意。嗚呼,這是多麼損的一句話,對於我,對於我的時代!

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惆悵,但是一顆心靈漲得滿滿的,——莫非是滿園春色關不住,——不,這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然而僅僅是為了一些過去的眷戀,而使這顆心不能安定吧!

窗外的春光

——[中國]廬隱

幾天不曾見太陽的影子,沉悶包圍了她的心。今早從夢中醒來,睜開眼,一線耀眼的陽光已映射在她紅色的壁上,連忙披衣起來,走到窗前,把灑著花影的素幔拉開。前幾天種的素心蘭,已經開了幾朵,淡綠色的瓣兒,襯了一顆朱紅色的花心,風致真特別,即所謂“冰潔花叢豔小蓮,紅心一縷更嫣然”了。同時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噴鼻醒腦,平板的周遭,立刻湧起波動,春神的薄翼,似乎已扇動了全世界凝滯的靈魂。

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惆悵,但是一顆心靈漲得滿滿的,——莫非是滿園春色關不住,——不,這連她自己都不能相信;然而僅僅是為了一些過去的眷戀,而使這顆心不能安定吧!本來人生如夢,在她過去的生活中,有多少夢影已經模糊了,就是從前曾使她惆悵過,甚至於流淚的那種情緒,現在也差不多消逝淨盡,就是不曾消逝的而在她心頭的意義上,也已經變了色調,那就是說從前以為嚴重了不得的事,現在看來,也許僅僅隻是一些幼稚的可笑罷了!

蘭花的清香,又是一陣濃厚的包襲過來,幾隻蜜蜂嗡嗡的在花旁兜著圈子,她深切的意識到,窗外已充滿了春光;同時二十年前的一個夢影,從那深埋的心底複活了:

一個僅僅十零歲的孩子,為了脾氣的古怪,不被家人們的了解,於是把她送到一所囚牢似的教會學校去寄宿。那學校的校長是美國人,——一個五十歲的老處女,對於孩子們管得異常嚴厲,整月整年不許孩子走出那所建築莊嚴的樓房外去;四圍的環境又是異樣的枯燥,院子是一片沙上地;在角落裏時時可以發現被孩子們踏陷的深坑,坑裏縱橫著人體的骨骼,沒有樹也沒有花,所以也永遠聽不見鳥兒的歌曲。

春風有時也許可憐孩子們的寂寞吧!在那灑過春雨的土地上,吹出一些青草來——有一種名叫“辣辣棍棍”的,那草根有些甜辣的味兒,孩子們常常伏在地上,尋找這種草根,放在口裏細細的嚼咀;這可算是春給她們特別的恩惠了!

那個孤零的孩子,處在這種陰森冷漠的環境裏,更是倔強,沒有朋友,在她那小小的心靈中,雖然還不曾認識什麼是世界;也不會給這個世界一個估價,不過她總覺得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是有些乏味;她追求另一個世界。在一個春風吹得最起勁的時候,她的心也燃燒著更熱烈的希冀,但是這所囚牢似的學校,那一對黑漆的大門仍然嚴嚴的關著,就連從門縫看看外麵的世界,也隻是一個夢想。於是在下課後,她獨自跑到地窖裏去,那是一個更森嚴可怕的地方,四圍是石板作的牆,房頂也是冷冰冰的大石板,走進去便有一股冷氣襲上來,可是在她的心裏,總覺得比那死氣沉沉的校舍,多少有些神秘性吧。最能引誘她的當然還是那幾扇矮小的窗子,因為窗子外就是一座花園。這一天她忽然看見窗前一叢蝴蝶蘭和金鍾罩,已經盛開了,這算給了她一個大誘惑,自從發現了這窗外的春光後,這個孤零的孩子,在她生命上,也開了一朵光明的花,她每天像一隻貓兒般,隻要有工夫,便蜷伏在那地窖的窗子上,默然的幻想著窗外神秘的世界。

她沒有哲學家那種富有根據的想像,也沒有科學家那種理智的頭腦,她小小的心,隻是被一種天所賦與的熱情緊咬著。她覺得自己所坐著的這個地窖,就是所謂人間吧——一切都是冷硬淡漠,而那窗子外的世界卻不一樣了。那裏一切都是美麗的,和諧的,自由的吧!她欣羨著那外麵的神秘世界,於是那小小的靈魂,每每跟著春風,一同飛翔了。她覺得自己變成一隻蝴蝶,在那盛開著美麗的花叢中翱翔著,有時她覺得自己是一隻小鳥,直撲天空,伏在柔軟的白雲間甜睡著。她整日支著頤不動不響的盡量陶醉,直到夕陽進到山背後,大地垂下黑幕時,她才怏怏的離開那靈魂的休憩地,回到陌生的校舍裏去。

她每日每日照例的到地窖裏來,——一直過完了整個的春天。忽然她看見蝴蝶蘭殘了,金鍾罩也倒了頭,隻剩下一叢深碧的葉子,蒼茂的在薰風裏撼動著,那時她竟莫名其妙的流下眼淚來。這孩子真古怪得可以,十零歲的孩子前途正遠大著呢,這春老花殘,綠肥紅瘦,怎能惹起她那麼深切的悲感呢?!但是孩子從小就是這樣古怪,因此她被家人所摒棄。同時也被社會所摒棄。在她的童年裏,便隻能在夢境裏尋求安慰和快樂,一直到她否認現實世界的一切,成了一個疏狂孤介的人。在她三十年的歲月裏,隻有這些片段的夢境,維係著她的生命。

陽光漸漸的已移到那素心蘭上,這目前的窗外春光,撩撥起她童年的眷戀,她深深的歎息了:“唉,多缺陷的現實的世界嗬!在這春神努力的創造美麗的刹那間,你也想遮飾起你的醜惡嗎?人類假使的連這些夢影般的安慰也沒有,我真不知道人們怎能延續他們的生命喲!”

但願這窗外的春光,永駐人間吧!她這樣虔誠的默祝著,素心蘭像是解意出的向她點著頭。

和前一輩做父親的一比,我覺得我們這一輩生命力薄弱得可憐,我們二三十歲的人比不上六七十歲的前輩,他們雖然老的老死的死了,但是他們才是真正的活著到現在到將來。

父親

——[中國]魯彥

“父親已經上了六十歲了,還想做一點事業,積一點錢,給我造起屋子來。”一個朋友從北方來,告訴了我這樣的話。他的話使我想起了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正是和他的父親完全一樣的。

我的父親曾經為我苦了一生,把我養大,送我進學校,為我造了屋子,買了幾畝田地。六十歲那一年,還到漢口去做生意,怕人家嫌他年老,隻說五十幾歲、大家都勸他不要再出門,他偏背著包裹走了。

“讓我再幫兒子幾年!”他隻是這樣說,

後來屋子被火燒掉了,他還想再做生意,把屋子重造起來。我安慰他說,三年以後我自己就可積起錢造屋了,還是等一等吧。他答應了。他給我留下了許多造屋的材料、告訴我這樣可以做什麼那樣可以做什麼。他死的以前不久,還對我說:

“早一點造起來吧,我可以給你監工。”

但是他終於沒有看見屋子重造起來就死了。他彌留的時候對我說,一切都滿足了。但是我知道他倘能再活幾年,我把屋子造起來,是他所最心願的。我聽到他彌留時的呻吟和歎息,我相信那不是病的痛苦的呻吟和歎息。我知道他還想再活幾年,幫我造起屋子來。

現在我自己已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我愛孩子,但我沒有前一輩父親的想法,幫孩子一直幫到老,幫到死還不足。我讚美前一輩父親的美德,而自己卻不能跟著他們的步伐走去。

我覺得我的孩子累我,使我受到極大的束縛。我沒有對他們的永久的計劃,甚至連最短促的也沒有。

“倘使有人要,我願意把他們送給人家!”我常常這樣說,當我厭煩孩子的時候。

唉,和前一輩做父親的一比,我覺得我們這一輩生命力薄弱得可憐,我們二三十歲的人比不上六七十歲的前輩,他們雖然老的老死的死了,但是他們才是真正的活著到現在到將來。

而我們呢,雖然活著,卻是早已死了。

處處是創造之地,天天是創造之時,人人是創造的人,讓我們至少走兩步退一步向著創造之路邁進吧!

創造宣言

——[中國]陶行知

創造主未完成之工作,讓我們接過來,繼續創造。

宗教家創造出神來供自己崇拜。最高的造出上帝,其次造出英雄之神,再其次造出財神、土地公、土地婆來供自己崇拜。省事者把別人創造的現成之神來崇拜。

戀愛無上主義者造出愛人來崇拜,……

美術家如羅丹,是一麵造石像,一麵崇拜自己的創造。

教育者不是造神,不是造石像,不是造愛人。他們所要創造的是真善美的活人,真善美的活人,是我們的神,是我們的石像,是我們的愛人。教師的成功,是創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人。先生之最大的快樂,是創造出值得自己崇拜的學生。說得正確些先生創造學生,學生也創造先生,學生先生合作而創造出值得彼此崇拜之活人。倘若創造出醜惡的活人,不但是所塑之像失敗,亦是合作塑像者之失敗。倘若活人之塑像是由於集體的創造,而不是個人的創造,那麼這成功失敗也是屬於集體,而不是僅僅屬於個人。在一個集體當中,每一個活人之塑像,是這個人來一刀,那個人來一刀,有時是萬刀齊發,倘使刀法不合乎交響曲之節奏,那便是處處創痕。

教育者也要創造值得自己崇拜之創造理論和創造技術。活人的塑像和大理石的塑像有一點不同,刀法如果用得不對,可以萬像同毀,刀法如果用得對,則一筆下去,萬龍點晴。

有人說:環境太平凡了,不能創造。平凡無過於一張白紙,八大山人揮筆畫他幾筆,便成為一幅名貴傑作。平凡也無過於一塊石頭,到了菲迪亞斯、米開朗基羅的手裏,可以成為不朽的塑像。

有人說:生活太單調了,不能創造。單調無過於坐監牢,但是就在監牢中產生了易經卜辭,產生了正氣歌,產生了蘇聯的國歌,產生了尼赫魯自傳。單調又無過於沙漠了,而雷賽布競能在沙漠中造出蘇伊士遠河,把地中海與紅海貫通起來。單調又無過於開肉包鋪子,而竟在這裏麵產生了平凡而偉大的平老靜。

可見平凡單調,隻是懶惰者之遁辭。即已不平凡不單調了,又何須乎創造。我們是要在平凡中造出不平凡;在單調上造出不單調。

有人說:年紀太小,不能創造,見著幼年研究生之名而哈哈大笑。但是當你把莫爾紮特、愛迪生及衝破父親數學層層封鎖之帕斯加爾(Pascal)的幼年研究生活翻給他們看,他又隻好啞口無言了。

有人說:我是太無能了,不能創造。可是魯鈍的曾參,傳了孔子的道經;不識字的惠能傳了黃梅的教義。惠能說:“下下人有上上者。”我們豈可以自暴自棄呢!可見,無能也是藉口。蠶吃桑葉,尚能吐絲,難道我們天天吃的米飯,除了造糞之外,便一無貢獻嗎?

有人說山窮水盡,走投無路,陷之絕境,等死而已,不能創造。但是遭遇八十一難之玄奘,畢竟取得佛經;糧水斷絕,眾叛親離之哥倫布,畢竟發現了美洲大陸;凍餓病三重壓迫之下,莫爾紮特寫下了安魂曲。絕望是懦夫的幻想。歌德說:沒有勇氣,一切都完。是的,生路是要勇氣探出來,走出來,造出來的。這隻是一半真理;當英雄無用武之地,他除了大無畏之斧還得有智慧之劍、金剛之信念與意誌才能開出一條生路。古語說:窮則變,變則通,要有智慧才知道怎樣變得通,要有大無畏之精神及金剛的信念與意誌,才變得出來。

所以處處是創造之地,天天是創造之時,人人是創造的人,讓我們至少走兩步退一步向著創造之路邁進吧!

像屋簷水一樣,一點一滴,滴穿階沿石。點滴的創造固不如整體的創造,但不要輕視點滴的創造而不為,望著大創造從天而降;

……

創造之神,你回來呀!……隻要你肯回來,我願意把一切——我們的汗,我們的血,我們的心,我們的生命——都獻給你,當你看見滿山的樹苗在你的監護之下,得到我的汗、血、心、生命的灌溉,一根一根的都長成參天的大樹,你不高興嗎?創造之神,你回來呀!隻有你回來,才能保護參天大樹之長成。

羅丹說:“惡是枯幹”。汗幹了,血幹了,熱情幹了,僵了,死了,死人才無意於創造,隻要有一滴汗,一滴血,一滴熱情,便是創造之神所愛住的行官,就能開創造之花,結創造之果,繁殖創造之森林。

無論什麼事,你總要看他是可能的,不是不可能的。無論若何艱難巨大的工程,你總要“氣吞事”,而不要被事懾著你。

勇氣的力量

——[中國]梁漱溟

沒有智慧不行,沒有勇氣也不行。我不敢說有智慧的人一定有勇氣;但短於智慧的人,大約也沒有勇氣,或者其勇氣亦是不足取的。怎樣是有勇氣?不為外麵威力所攝,視任何強大勢力若無物,擔荷若何艱巨工作而無所怯。譬如:軍閥問題,有的人激於義憤要打倒他;但同時更有許多人看成是無可奈何的局麵,隻有牽就他,隻有隨順而利用他,自覺我們無拳無勇的人,對他有什麼辦法呢?此即沒勇氣。沒勇氣的人,容易看重既成的局麵,往往把既成的局麵看成是一不可改的。說到這裏,我們不得不佩服孫中山先生,他真是一個有大勇的人。他以一個匹夫,竟然想推翻二百多年大清帝國的統治。沒有瘋狂似的野心巨膽,是不能作此想的。然而沒有智慧,則此想亦不能發生。他何以不為強大無比的清朝所懾服呢?他並非不知其強大;但同時他知此原非定局,而是可以變的。他何以不自看渺小?他曉得是可以增長起來的,這便是他的智慧。有此觀察理解,則其勇氣更大。而正惟其有勇氣,心思乃益活潑敏妙。智也,勇也,都不外其生命之偉大高強處,原是一回事而非二。反之,一般人氣懾,則思呆也。所以說沒有勇氣不行。無論什麼事,你總要看他是可能的,不是不可能的。無論若何艱難巨大的工程,你總要“氣吞事”,而不要被事懾著你。

明白人,決不驕傲;驕傲的決不是真明白人。

不能驕傲

——[中國]茅盾

驕傲!這是個壞名詞,沒有一個人肯受;卻沒有幾個人能夠真真不犯著。我且費些工夫,一件一件講出來。

有人承受了父祖的家當,鮮衣美食,吃不完,用不盡,看著那些苦人吃了朝飯沒夜飯,挨過了夏天挨不過冬,狗還不如,他卻要什麼有什麼,滿足極了,便驕傲起來。諸位!這等人該驕傲麼?他的好吃好著哪裏來,是自己掙來的麼?他不過偶然生在富家罷了,也是和貧人一樣的一個人呀!貧人雖貧,自食其力,不敬重他卻看輕他,應該麼?富家的兒子一麵承受了家當,好吃好用;一麵卻也承受了一副嬌嫩的身子,好吃懶做的脾氣,一旦父母亡故,家產蕩盡,那時……欲求苦苦活著也不能夠!想到這裏,我欲問天下的富家兒,能再驕傲麼?

再看有一白手創家當的人,小時吃了千萬辛苦,難得一旦時來運濟,大丈夫有伸頭的日子,錢有了,氣派便也不同了,不但貧賤時的朋友不認得,親戚也不認識了,這等人的驕傲,應該麼?他的錢是自己掙的,那是不差的,不過你曉得他的錢是哪裏來的呢?有許多是刮了苦人身上來的,有許多是卑顏屈膝求了來的,有許多是欺詐恐嚇搶了來的,這都是正大光明來的嗎?也配來驕傲麼?

有些人錢是來得正路了,本事也有些,但是他仍是不該驕傲,為什麼?因為你有一萬的固然可以驕傲一個大錢也沒有的,但是他有十萬百萬千萬的便可以驕傲你,倘然人家驕傲你時你不願意,你也不要來驕傲人家罷!況且人生目的,是不是擄了幾個錢就算數,是不是還有更大的事情等著“人”去做?

以上這幾種人,他們腦子裏是被肉欲金錢裝滿了的,他的人生目的隻是如此——衣求其美,食求其精,居求其高大,肉欲求其泄罷了!一旦覺得我有人家沒有,自然欲驕傲,我記得莊子有段寓言道,鴟鳥得了個腐鼠,當他寶貨,鵷從天上飛過,鴟鳥見了,便驕他道“哧”;又如小孩子得了一個餅,見大人看著便舉起餅來誇耀,大人幾曾希罕這個餅來,小孩子卻不知道!鴟鳥和小孩子這種行為,我們看了可笑不可笑?然則以富貴驕人的可憐人,在心地清白的人看來,簡直也和鴟鳥小孩子一樣的可笑罷!

這班人正如尼采所說,“糞窖裏的糞蛆蟲,這個爬到那個身上,自以為得意極了!”我們唇清口白,不犯著多說來汙嘴!我們且看高一等的讀書人如何。

還有些讀書人,自以為有學問有知識,便看不起別人,對於同道更甚,“文人相輕”,是最壞的一種習氣,他們這種驕傲,自損自的人格,原不必我們來多說,不過世間有了什麼“黨”什麼“派”,好好的事情,弄成“意氣相持”,胡鬧散場,都是發源於這小小驕傲,這罪惡也就夠大了!更有些存心向善的無知識人,因為被他們這種難看的神氣刺戟,便爽性愈趨下,變為小人;這種例子也多到不可勝舉,我們中國穿長衫人和穿短衫人每每不能融洽,便也受了這害處!

我們更進一步講,學問是看不見底的;在此時此地,也許某甲是第一個有學問的人,過了幾時,換了個地方,也許就算不上了。況且天地間的事,我們人類不知所以然的多著呢!自古至今,我們人類所得的知識,究竟占了天地間全部知識的幾分幾,沒有一個人敢說定;可知人在自夥裏雖然覺得你高我低,若和天地間無盡藏的真理一比,還不是五十步與百步之差麼?

我有個比喻,天地間知識的全部算他一丈,人類最高的得他二分。二分看一分,自然覺得多了不少,但是同一丈一比,簡直不見什麼差異啊!如此說來,驕傲二字非但不可,簡直是不應該。

明白人,決不驕傲;驕傲的決不是真明白人。列位倘然想做真明白人,奉勸把一切的驕傲思想都放棄了罷。否則,在你是得意,在別人看來,覺得你受這惡性的支配,做惡性的奴隸,正是怪可憐的啊!

人生總是有災難。其實大多數人早已練就了對災難的從容,我們隻是還沒有學會災難間隙的快活。我們太多注重了自己警覺苦難,我們太忽視提醒幸福。

提醒幸福

——[中國]畢淑敏

我們從小就習慣了在提醒中過日子。天氣剛有一絲風吹草動,媽媽就說,別忘了多穿衣服。才相識了一個朋友,爸爸就說,小心他是個騙子。工作取得了一點成功,還沒容得樂出聲來,所有關切著你的人一起說,別驕傲!你沉浸在歡快中的時候,自己不停地對自己說:千萬不可太高興,苦難也許馬上就要降臨……

我們已經習慣了提醒,提醒的後綴詞總是災禍,災禍似乎成了提醒的專利,把提醒也染得充滿了淡淡的貶意。

我們已經習慣了在提醒中過日子。看得見的恐懼和看不見的恐懼始終像烏鴉盤旋在頭頂。

在皓月當空的良宵,提醒會走出來對你說:注意風暴。於是我們忽略了皎潔的月光,急急忙忙做好風暴來臨的一切準備。當我們大睜著眼睛枕戈待旦之時,風暴卻像遲歸的羊群,不知在哪裏徘徊。當我們實在忍受不了等待災重的煎熬時,我們甚至會惡意地祈盼風暴早些到來。

在許多夜晚,風暴始終沒有降臨。我們辜負了冰冷如銀的月光。

風暴終於跚跚地來了。我們悵然發現,所做的準備多半是沒有用的。事先能夠抵禦的風險畢竟有限,世上無法預計的災難卻是無限的,戰勝災難靠的更多的是臨門一腳,先前的踹踹不安幫不上忙。

當風暴的尾巴終於盡去,我們守住零亂的家園。氣還沒有喘勻,新的提醒又智慧地響起來,我們又開始對未來充滿恐懼的期待。

人生總是有災難。其實大多數人早已練就了對災難的從容,我們隻是還沒有學會災難間隙的快活。我們太多注重了自己警覺苦難,我們太忽視提醒幸福。

請從此注意幸福!

幸福也需要提醒嗎?

提醒注意跌倒……提醒注意路滑……提醒受騙上當……提醒榮辱不驚……先哲們提醒了我們一萬零一次,卻不提醒我們幸福。

也許他們認為幸福不提醒也跑不了的。也許他們以為好的東西你自會珍惜,犯不上諄諄告誡。也許他們太崇尚血與火,覺得幸福無足掛齒。他們總是站在危崖上,指點我們逃離本來的苦難。

但避去苦難之後的時間是什麼,那就是幸福啊!

享受幸福是需要學習的,當幸福即將來臨的時刻需要提醒,人可以自然而然地學會感官的享樂,人卻無法天生地掌握幸福的韻律。靈魂的快意同器官的舒適像一對孿生兄弟,時而相傍相依,時而南轅北轍。

幸福是一種心靈的震顫。它像會傾聽音樂的耳朵一樣,需要不斷的訓練。

簡言之,幸福就是沒有痛苦的時刻。它出現的頻率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樣少。人們常常隻是在幸福的金馬車已經駛過去很遠,揀起地上的金鬃毛說,原來我見過她。

人們喜愛回味幸福的標本,卻忽略幸福披著露水散發清香的時刻。那時候我們往往步履匆匆,瞻前顧後不知在忙著什麼。

世上有預報台風的,有預報蝗蟲的,有預報瘟疫的,有預報地震的。沒有人預報幸福。

其實幸福和世界萬物一樣,有它的征兆。

幸福常常是晚訪的,很有節製地向我們噴灑甘霖,你不要總希冀轟轟烈烈的幸福,它多半隻是悄悄地撲麵而來。你也不要企圖把水龍頭擰得更大,使幸福很快地流失。而每靜靜地以平和之心,體驗幸福的真諦。

幸福絕大多數是樸素的。它不會像信號彈似的,在很高的天際閃爍紅色的光芒。它披著本色的外衣,親切溫暖地包裹起我們。

幸福不喜歡喧囂浮華,常常在暗淡中降臨,貧困中相濡以沫的一塊糕餅,患難中心心相印的一個眼神。父親一次粗糙的撫摸,女友一個溫馨的字條……這都是千金難買的幸福啊。像一粒粒綴在舊綢子上的紅寶石,在淒涼中愈發燦燦奪目。

幸福有梯形的切麵,它可以擴大也可以縮小,就看你是否珍惜。

我們要提高對於幸福的警惕,當它到來的時刻,激情地享受每一分鍾。據科學家研究,有意注意的結果比無意要好得多。

當春天的時候,我們要對自己說,這是春天啦!心裏就會泛起茸茸的綠意。

幸福的時候,我們要對自己說,請記住這一刻:幸福就會長久地伴隨我們。

那我們豈不是擁有了更多的幸福!

所以,豐收的季節,先不要去想可能的災年,我們還有漫長的冬季來得及考慮這件事。我們要和朋友們跳舞唱歌,渲染喜悅。既然種子已經回報了汗水,我們就有權沉浸幸福。不要管以後的風霜雨雪,讓我們先把麥子磨成麵粉,供一個香噴噴的麵包。所以,我們從天涯海角相聚在一起的時候,請不要躊躇片刻後的別離。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裏,有無數孤寂的夜晚可以獨自品嚐愁緒。現在的每一分鍾,都讓它像純淨的酒精,燃燒成幸福的淡藍色火焰,不留一絲渣滓。讓我們一起舉杯,說:我們幸福。

所以,當我們守候在年邁的父母膝下時,哪怕他們鬢發蒼蒼,哪怕他們垂垂老矣,你都要有勇氣對自己說:我有幸福。因為天地無常,總有一天你會失去他們,會無限追悔此刻的時光。

幸福並不與財富地位聲望婚姻同步,它隻是你心靈的感覺。

所以,當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們也能夠說,我很幸福。因為我們還有健康的身體。當我們不再享有健康的時候,那些最勇敢的人可以依然微笑著說:我很幸福,因為我還有一顆健康的心。甚至當我們連心都不再存在的財候,那些人類最優秀的分子仍舊可以對宇宙大聲說:我很幸福。因為我曾經生活過。

常常提醒自己注意幸福,就像在寒冷的日子裏經常看著太陽,心就不知不覺暖洋洋亮光光。

假如你已具備了天賦的聰明與後天的勤奮,希望你在這兩項成功必備的條件之外,再加上一分平淡輕鬆的心情,那是真有智慧者所最應追求的。

心靈上的舒展

——[台灣]羅蘭

人生最大的苦惱,不在自己擁有的太少,而在自己想望的太多。想望不是壞事,但想望的太多,而自己能力又不能達到,則會構成長久的失望與不滿。在對環境、對自己,都長久的感到失望與不滿的情形之下,就產生了自卑、疑懼、對環境的戒備和內心的緊張。

我常想,對那些太急於求好,或爭於求功的人們來說,他們需要學會一分“心靈上的舒展”。這種心靈上的舒展是讓自己能把一切看平淡些,看輕鬆些。不要巴望得太高,不要過分的求全苛刻。固然,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我們都應該要求自己上進,要求自己做事要精確、要成功、要勝利、要超越;但是在這一切要求之上,還必須有另一種要求來使它平衡。這要求便是使自己“量力而為”,要“輕鬆平淡”。

一個人的智力、體力、領悟力與適應力,都有一定的限度和範圍,不可能在每一件事上都一路領先,勝過所有的人。我們必須承認有自己力量所不能達到之處。必須承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們可以在某一些事情上比別人略勝一籌,但當別人在另一些事情上勝過我們時,我們必須有為別人喝彩的心情;至低限度要有承認別人在某些方麵比自己好的雅量。而且即使對自己來說,當我們達不到自己所要求的目標時,除去準備繼續努力之外,也必須對自己能存幾分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