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再不看我,杜四娘子徑直離了園子遠去。我站在園子中間,略有些冷的風吹過,縮著脖子打了個寒戰。心中想著方才娘子的話,慢慢地走回屋去了。
回到房中坐好,好歹暖了些,才知身上冰的厲害。倒了一杯暖茶,喝入肚中熱了身子,才回過神兒來,細細回味著杜四娘子方才的話。
寄春推門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方托盤,上麵放著些吃食。見我在房中坐著,寄春關了門,走過來將手中吃食放到桌上方才向我笑道:“姐姐可回來了,已過了晚飯的時辰,快用了這吃食吧。好歹也陪娘子忙了一天,若再不吃,可要餓壞了。”
她這樣一說,我才覺著真有些餓了。朝她謝了後,拿起盤中的竹筷慢慢用起吃食來。我用吃食間,寄春一人坐著無聊,映著桌上油燈的光,竟在房中牆上玩兒起手影來。
寄春手倒也靈巧,不消多時,便做出了許多花樣來回變換著。任誰見了,也是覺得十分有趣。
咽下一口白米,我朝寄春道:“寄春,我且問你,這幾日來你在府中可過得快活?”
見我問話,寄春忙停下動著的手,神色變的有些慌張。低下頭,正沉默著,或是想起來我在園中與她說的話,又抬起頭來,用力點了下,開口道:“這是自然。府中雖不比王府來的有權勢,人情味卻是冰冷冷的王府比不得的。王府中廝兒使女多了,若是想在王衙內麵前討好得賞,隻得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我在王府待了不到兩月,因年歲小,成日被資曆老些的人欺壓著,不曾有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正月裏,管家應了靜蘭姐姐的請,隻將我打發到吳家去照看姨娘。姨娘不願嫁與王衙內為妾,隻管將氣撒到我身上,我也不敢抱怨,反倒羨慕姨娘的命好。”
說到這處,寄春烏亮的瞳直直看向桌上燈火,映出閃閃的光,嘴角略彎了些,隻露出淒迷的笑,開口繼續道:“說句難聽些的話,姐姐也莫要說我心狠。我那些日裏隻想著若是我有姨娘這樣的命,嫁與王衙內成了妾室,好歹成了府裏的主。手上有了權,隻一個個將那些曾輕看我,欺辱我的廝兒使女們整治了去,要他們再也不敢小瞧了我。隻可惜我終是沒有姨娘那般美豔的姿色,到頭來也是落個服侍人的命。”
這話帶著七分的狠厲,三分的哀歎,卻叫我心中波瀾萬丈。
我既已知趙匡胤日後定是要做皇帝的,此番杜四娘子要我陪著他一齊離開洛陽,亦是我的一次機遇。若是隨著趙匡胤一同闖蕩天下,日後趙匡胤登上了人間帝位,好歹念著往日的情分,終待我不會虧了去。
況且正如方才寄春所言,在這一千年前的世間,若是不教人輕看欺辱了去,隻得有些權勢才行。若是想左右他人的命,不止要有權勢,更要有天下間最大的權勢。我既是無法掌握世間最大的權勢,隻得依附著世間最大的權勢,才能過的好些。
美盼吊死時猙獰的神色;寄春受辱時無聲的淚滴;王衙內得意時驕橫的姿態,娘子求人時落寞的眼神,。俱是曆曆在目,要我想忘,也是不能。緊了緊手中的竹筷,終是打定了主意。
見我停下筷子,寄春想著我是吃飽了,粗粗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就要走。
我伸手拉住她,寄春回頭看我一眼,帶著不解的神色。我見了,方才笑著與她解釋道:“且放下罷,自你進了府來,我還未曾與你說過許多話。你既喚我一聲姐姐,自是與我有些情分。若是日後我離了府,怕是再也不能聽你喚我姐姐了。且坐下陪著我說會子話,這吃飯用的物事,明日早起收拾了不遲。”
起身強將寄春按到桌邊凳上坐下,與她說起話來。自她被賣入王府前的往事直說到她在王府當中如何艱辛度日。
說到樂處,寄春笑得彎了腰,口中直嚷著:“好姐姐,可樂死我了。”忽而卻又說到苦處,寄春卻又落下淚來,哀怨著神色抽噎著,又埋怨我道:“好壞的姐姐,無故又要說起這事惹我傷心。”
看著寄春麵上豐富的表情,我雖是笑著的,心中卻泛起淡淡的苦澀。她這般鮮活而又靈動的麵龐,往後的數年裏,我又能再見到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