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外之意,伶俐些的人都該知曉。方大娘終也不傻,隻從座上起身,掏出五兩銀子遞給管家。待管家將美盼的賣身契給了她,方大娘將這印著紅泥寫著墨字的薄紙放入懷中收好。方才笑著說:“娘子美意,我本該承下,隻是大姐十五就要出門,我今日來時還想著趁著早兒在城中轉轉。在那鋪子裏替大姐買些緞子,做了新衣裳與她穿。大姐雖進王府做小,倒也不能太過寒酸,教人小瞧了去。”
娘子招手,一旁瓊華忙將她扶起。見娘子起身,方大娘欠身道:“若是娘子再無吩咐,我這便走了。”娘子聽了,掩唇輕咳了聲,才吩咐趙強道:“阿樂那廝兒今日無事,隻吩咐他陪方大娘在城中好生轉轉,將大娘送上車了才許回來。”
趙強聽了,朝方大娘唱了歌喏,請道:“大娘。”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連聲道謝後,方大娘隨趙強出去了。鵝毛的雪在空中飄著,熊熊的火在盆裏著燒著。方大娘與趙強在堂前院中走著,紛飛的雪掩了二人的身,終是見不得了。
送走了方大娘,瓊華也扶著娘子回房休息去了。堂中留我一人無事可做之下,便抬腳向後院房中走去。
慢慢走至回廊處,被摔著的那塊肉越發疼了。見四處無人,剛想抬手去揉揉,不知廝兒阿喜與使女采苓從何處冒了出來。二人隻看著我,卻不說話。
被這二人這般一嚇,我心中受驚,伸手便向胸口拍去。誰想動作大間正牽上了那摔著的肉,隻疼的我臉色煞白,齜起牙來,露出一張可笑的醜臉。
見我神色不對,采苓開口怯怯問道:“巧倩姐姐這是怎了?臉色何故這樣難看。若是哪裏難受了,快些對阿喜說出,要他去請郎中開些藥來,萬不可強忍著不說。”
我雖摔了一跤,但也無甚大礙。到底不是王公小姐那般金貴的身子,又何故將方才跌跤那事說出,無端討人可憐。因而隻強忍著疼將麵目變得尋常些,又朝麵前二人開口問道:“我且好著,你倆無須在意。寒冬天裏,不在房中窩著烤火,死命鬼般站在這廊中嚇我做何?”
見我不願說,阿喜隻盯著我看,眼變得有些紅了,卻不開口。見不得他這窩囊的樣兒,我開口罵道:“好小子,有事直說便是了,何故要在我麵前做這般嘴臉。大過年間,吊喪著一張醜臉,也不怕將府裏的喜氣衝跑了去。你若再不說,我隻管要管家來瞧你這醜模樣。賞你一頓皮肉的苦,好歹長些記性。”
我罵完,阿喜還是不言不語的站著。不想與他多耗了心思,扭頭便要走了。采芩見了,忙拉住我,央求我道:“好姐姐,你就饒他這回吧。今日方大娘進府將美盼姐姐贖回之事,府中人都已知曉。阿喜素來喜歡美盼姐姐的緊,心中有些不舍罷了。我與他來找你,隻為向你討些情況。原本隻當美盼姐姐回家過了年去,今日就該同你一齊回來了。不曾想自此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采芩說至此處,再沒有說了下去。我看她激動著神色,紅著臉,又悄悄地扭過頭去抹淚。心中歎了口氣,隻安慰二人道:“快些將這哭喪的臉收收,美盼她嫁與王衙內做妾也是好事。我過幾日向娘子討了假,十四那日去她家送她出門,一並將你們的意思告與她知曉。美盼性子雖是潑辣,倒也是個重情的。若是知道你們的好,心裏記掛著,日後在王府過得好了,接你們過去聚聚,也不枉了相識一場。”
二人聽了這些,心中有些安慰,麵色也不難看了。我見二人不再傷心,又要抬腳往屋裏走去。走了沒幾步,阿喜終是開口問道:“巧倩大姐,美盼大姐嫁與王衙內當真會過得好嗎?”
停住腳,心中隻苦澀地想:“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萬般種種,皆是美盼的命數。命定了如此,掙紮又有何用。若非是命,我又怎會因一場車禍便來到這一千年前的世上。孤立無助時,與美盼有了姐妹的情誼。若非是命,美盼怎會在短短幾日間就要嫁與她人為妾。從此不見歡歌語,夜夜悲泣到天明。”
背對著二人無奈望天苦笑了會兒,終是低下頭來。手垂在裙邊,深呼口氣,淡淡地道:“這是自然,做個官宦人家的姨娘,橫豎是小小一個伺候人的使女比不得的。”
回了屋子關上門,又將銅盆中的炭火燒得旺些。退了襖子去了鞋,獨自一人躺在床上。少了美盼的屋子,終是暖不起來。在床上躺了許久,卻也凍得不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