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道光時,有臣曰魏源,著一書曰「聖武記」。自開國之初用兵次第以及康熙中勘定三藩、乾隆時蕩平回部,備載無遺;述皇朝武功之盛以傳示後世,其意至深遠也。今光緒朝,又有臣曰王之春,著一書曰「國朝柔遠記」。自順治以迄於同治,於中外交涉機宜以及通商始末,凡所以控禦八荒、懷柔萬國者,皆在焉;視魏源之書,用意尤為深遠。然源之書已風行於時,而之春之書知者猶罕。竊嚐受而讀之,喟然而歎曰:天之所以宏覆無外,而我國家所以長駕遠馭,陶六合為一家者,其將在此乎!
晉皇甫謐「帝王世紀」雲:『自神農以上,有大九州島、柱州、迎州、神州之等。黃帝以來,德不及遠,惟於神州之內分為九州島』。是說也,儒者或未之深信;及佛氏之書出,而四大部洲之說興,更為儒者所不道。乃自泰西諸國通乎中夏,則海外五大洲曰歐羅巴、曰利末亞、曰阿細亞、曰南北亞墨利加、曰墨瓦蠟泥加,固皆舟車之所至、人力之所通矣。以是推之,佛氏四大部洲可信,而神農以上大九洲亦可信。夫神農以上如天皇、地皇之類,固荒遠難稽;而伏羲都陳、神農亦都陳(後又都魯),載籍有征,學者亦皆信之。然則神農以上君臨大九州島者,皆吾中國聖人,而四夷無與焉。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遠人來驩,視道如咫,此蓋「分而複合」之征。意者,吾中國有大聖人,將合大九州島而君之,以複神農以上之舊乎!世徒見其人心計之奇巧、器械之精良,挾其長技,淩犯我邊陲,則惴惴焉懼中國之不可以為國。而不知治天下,有本有末。其心計之奇巧、器械之精良,則天實啟之,使得以自通於中國者也,皆其末也。若夫其本,則固在我中國矣。當孟子時,有善戰者,有連諸侯者,有辟草萊、任土地者,人人以為得富強之策;亦猶今西國之人心計奇巧、器械精良,雖孟子無以尚之也。孟子則一言以折之曰:『盍亦反其本矣』!所謂反其本,無他焉,省刑罰、薄稅斂;使仕者皆欲仕於其朝、耕者皆欲耕於其野、商賈皆欲出於其塗,鄰國之民皆仰之如父母。如此者,在孟子時不過朝秦楚,蒞中國;而在今日,則雖統大九州島而為之君,不難矣。草茅微賤,不足窺測朝廷德意;然竊見聖天子精求吏治、勤恤民隱,一遇水旱、偏災,疆吏未及上聞,而璽書已先下問,可謂得其本矣。異時德洋恩溥,使東西洋皆在怙冒之中,以複神農以前東西九十萬裏、南北八十五萬裏之盛軌;此一編也,非其嚆矢乎?愚故曰:較魏源之書,其意更深遠矣。
光緒十有一年(乙酉)秋八月,臣俞樾謹敘。
夫先王之訓,耀德不觀兵;止戈之文,安民而和眾。是以崇密降於因壘、有苗格於舞階,雖近在要荒,但示懷柔之意;豈遠違聲教,必伸撻伐之威!我國家文德覃敷,遐邇馴伏;四荒、四極、八殥、八紘,舉凡山經地誌所不能詳、大章豎亥所未及步者,罔不重譯獻雉,敂關貢獒,納牛羊稱唐帝之畜牲、進燕支為漢宮之顏色,畏威懷德者數十國,薄來厚往者二百年。迨夫光、豐以來,大肆要求,謂「漢孰與我大」?稱兵竟逆顏行。列聖心切保民、戒深黷武,含容如地、覆幬辟天,準予通商,重行立約;因所利而利之,視不勝猶勝也。說者慮滋蔓難圖、植荊受刺,謂他族之逼處,乃非種之當鋤。不知魏絳和戎,實深沈之至計;趙範挑釁,徒孟浪以貽憂。景延廣劍詡橫磨、範文虎舟衿遠泛,卒至禍延君國,傾覆全師。凡此前車,堪為殷鑒。或又謂:虎欲雖逐,象猛可馴。既悔罪而輸忱,不必操之以蹙;複效逆而犯順,何可示之以柔?歸獄於始事之人,責難於養癰之後。則同舟無共濟,隻手何以挽狂瀾?眾戚出矢言,殺身究何裨時局?當事之苦心莫諒,異時之公論自明。今者,回紇受盟、契丹結好,玉帛相見,敦盤聿修;固不必厪杞人墜天之憂,而續江統徙戎之論!然而揚湯不可以止沸、抱火懼厝夫積薪;竊恐鹵莽者冀僥幸以圖功、畏葸者徒因循而貽誤,不懲既往,曷救將來?否則,徒習佉盧、拉丁之文,僅通象譯、狄鞮之語,遂以華洋關涉,委諸傖儈交通;適與為緣,動輒得咎。爰搜葺陳編,考證往事;自定鼎起、訖同治止,仿「綱目」編年之體,就中外交涉之端,詳晰編次,著為是書。俾顛末盡窺、得失互證,冀以默消夫隱患,實有難已之苦衷;欲使善於約束羈縻,或有裨於久安長治也夫!
光緒六年(歲次庚辰)仲夏月上澣,臣王之春謹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