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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細 第七十八章 學生

母親從鄉下回來,第一次向我談起女孩時,並沒引起我的注意。這年月,鄉下的孩子考上大學沒錢讀也不算新聞。況且,前兩天社區才號召我們為住在同一個小區的一位考上北大的孩子捐款,他的父母親是下崗工人,妻經不住社區幾位老太太的鼓動,捐了200元,害得兒子不住地抱怨這兩天家中夥食水平明顯下降。

第二次談起女孩時,母親眼圈紅紅地訴說著女孩的苦命。女孩的父親死得早,母親又是個病秧子,女孩的母親帶著女孩嫁了三次。去年,女孩的第三任父親在鞭炮廠打工被炸得血肉橫飛,扔下女孩母親和三個女娃。母親不停數落,說,你說,那日子怎過?母親就很感歎。

母親第三次談起女孩時,我不得不認真對待起來。母親又回了一趟鄉下,告訴我她的發現,女孩是我的學生。20世紀90年代初,我在老家教過三年小學。根據母親的提示,依稀記得那是一個翹著馬尾巴辮的女孩,衣服在學生中屬整潔那類,語文特好,數學一般。真正讓我認真對待的,是母親讚歎地告訴我,女孩是一個作家苗子。說起名字,我在市報副刊上看過,但我實在不知她是我的學生。適逢我領到了一筆可觀的稿費,我覺得應該為女孩做點什麼。

我去了老家。那是用幾根楠竹和幾堵竹籬笆支撐起來的三間茅草屋。老家的鎮政府早在實施著消滅瓦房、平房,樓房達80%的小康工程。茅草屋在雨後春筍般冒出的小洋樓中確是特別顯眼。一隻老黃狗有氣無力地嚎叫了兩聲。女孩認出了我,親切地叫我老師。女孩的兩個妹妹正在聚精會神地寫著假期作業。女孩正給她母親熬藥,女孩的母親躺在老木床上,見有人來,連連叫女孩倒水!倒水!聽那聲音,真擔心她還能延喘多久。藥罐裏,剛放進的是我們鄉下隨處可見的五皮芬、玉秋唱、側耳根之類的草藥。我問,有用?女孩說,有用,都吃這個。

我已經看不見那個翹馬尾巴辮的小姑娘的影子了。如果不是她叫我老師,我一定會衝她喊大姐,我左看右看,始終看不出她身上有半點作家的苗頭。我始終不相信她會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盡管我相信,取下她的黑圍腰,洗去她臉上、手上的塵垢,換上我妻子的連衣裙和高跟鞋,化不化妝,走在城市的街頭,女孩一定是可愛的天使。

屋子像蒸籠似的熱。女孩她們似乎沒有熱意。倒是我不住地擦汗。

女孩說,老師,扇扇!女孩遞給我一塊大紙板。女孩歉意地說,是妹妹在放學的路上撿的,湊合著用。

問起上學的學費,女孩說,還差5000元。學校和老家的鄉親已為女孩捐了2000元。女孩歎著氣,說,實在不行,就去南方打工。女孩的臉,腫泡泡的;眼,紅紅的。

我趕忙掏出剛領的那筆稿費。

女孩紅著臉,連連說,老師,怎麼行?怎麼行?1200元,可是一個大數字。

我說,剩下的錢,老師想辦法,學一定要上!

我謝絕了女孩的留飯。我的留飯隻會帶給她為難。

八月的鄉村,不缺的是陽光,除了陽光,還是陽光。蟬們在樹林裏、竹叢中無精打采地唱著催眠調。

女孩送我。

女孩說,老師,我好想上大學。女孩的眼裏有滿滿的祈求和淚水。

我說,會的!

走了一程,女孩還送。

走了一程,女孩追上來。

女孩遲疑地問,老師,我真能上大學?

我說,會的!明後天我就送錢過來!

女孩遲遲疑疑欲言又止。

我說,你有什麼話隻管說!

女孩終於鼓足勇氣,說,老師,我可以跟你當情婦,我知道你們城裏人時新這個。

天!我能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