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細 第七十章 墓
“老人家，歇歇！”
“不歇！天天都這樣！幹也是歇！歇也是幹！”他赤著上身，穿一條短褲，揮汗如雨。
“老人家，高壽？”
“我們的命不值錢！七八十是這樣，二三十也這樣！糊塗了！”說完，哈哈哈地笑起來。
“老人家，幹啥？”
“幹啥？你不懂？修墓！”
“誰的？”
“自己的唄！”他又哈哈大笑。
他一邊應答我，一邊拉我去看他的成果。幹樹枝般的手，一一指點起來。那座竣工的，是他老婆的。正建的，是他自己的，去了大半工程，還需三四十個工，就成了。
老婆的墓，比他的好得多，墓碑上刻著“孫富貴之妻胡彩雲之墓”10個大字。
他老婆20年前就丟下他和他的跛腳兒子，跑了。
他對老婆的離去似乎沒有抱怨。相反，還滿懷掛念和感激。他說，這鬼地方，誰願留下來？老婆走的那天，把他和娃子吃的苞穀煮好，把他和娃子僅有的兩件粗布衣服用草木灰漿洗了折疊來壓在蕎麥殼枕頭下麵。“人家給你留了一個娃！你總得給人家留點什麼吧？”他要我看他老婆的墓，振振有詞地告訴我，說，有朝一日他老婆回來，躺在這裏，肯定恰當得很！“唉！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他滿懷思念。
撩開草簾子做的房門，黑黑的老木桌上，擺放著中午吃剩的一大碗苞穀稀飯和一大碗幹鹽菜。
“老人家，殺頭過年豬！”
“殺豬吃肉，還不是全從肚皮裏變稀屎拉了！”
我哭笑不得，我是想勸勸他，修什麼墓？有兩個錢，改善改善生活。
“老人家，修什麼墓啊！買台電視看看！”屋裏空空的，連一台黑白電視機都沒有。
“買不起！沒錢！”
“修墓用的不是錢？”
“那不同！”
“有什麼不同？”
“曾幹部，人和草木一樣，轉眼間就沒有了！”他說，曾幹部，人，早遲都是一個死！”他掏出煙杆，吐一口濃痰，裹了葉子煙，點燃，吞吐起來。我要死，你要死，皇帝也得死，逃不掉的！”我要到這裏來！
你要到這裏來！大家都要到這裏來！”他指著他的墓穴。
“草木還要留根，我得留點什麼！表明我孫富貴來世上走了一遭吧！”他一臉的虔誠，顯然是深思熟慮過。原來，他修墓是為了表明來世上走了一遭。“都這樣的！”他說。順著他的手勢，一座座破舊木屋的旁邊，矗立著一座座新嶄嶄的活人墓。
我說老人家你可以幹點別的啊，比如改建改建這房子，栽一片果園……他一臉茫然，說，你們能行，我們不行！我們能幹啥？天天都是翻土、刨地、找吃……“老人家，存點錢！給你兒子找個媳婦！”“哪個不盼著娶媳婦傳宗接代？”他的眼裏閃射起希望之光。
“天天晚上都在做夢娶媳婦抱孫子！”他笑。
“沒有那麼多錢！”他眼裏的希望之光很快就熄滅了。
我有些好笑，娶媳婦又不是買牲口。
“就是有那麼多錢，也沒有女人來！”他說。十多個媒人帶了女人來，花費了不少的錢物和酒肉，都走了。有女人來，就是割肉賣骨頭，老子都幹！”他頗有些慷慨悲壯。他們村，女人都嫁到山下去了，七八成的男人是光棍。
他非常絕望的樣子，說：“連他媽都跑了！哪個來？”然後就是不停地歎息和咳嗽。
“完了！完了！”他說，不住地搖頭……我給了他500元錢。他是我的扶貧對象。他的臉上一下子充滿了希望和興奮，說，修墓的欠款，可以提前三四個月還清了！
過一段時間，我再次去他家。墓已經完工，卻多了兩個石匠，和他一起忙活。
“老人家，怎又修墓了？”
“給兒子修的！”
他兒子才30啊！
他說，幫不了兒子什麼了！趁現在還能動蕩，得給兒子留下一座墓。
兒子也得在世上留下一點什麼啊！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