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漢之四皓,揚子雲嚐稱其美行,子雲於高帝世為近,必其事之不可誣者。司馬溫公作《通鑒),削而去之,以為高祖不廢太子者,但以大臣皆不從,恐身後趙王不能獨立,故不為耳,豈山林四叟片言能促其事哉?若四叟實能製高祖使不廢太子,是留侯為子立黨以製其父,留侯豈為是哉?此特辯士欲誇大其事,故雲。司馬遷好奇,多愛而采之,今皆不取。斯言果然否?”元城曰:“此殆有深意。老先生作(通鑒》,欲示後世勸戒之意。正如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夫子既告之以繪事後素,又發起予之歎。至子刪(詩》則削而去之。今《碩人》詩之二章,無‘素以為絢兮’一句,蓋禮與生俱生,不可後也。子夏疑之曰:‘禮後乎?’故夫子許其可與言詩。若此之類,又不可以概論。”曾原伯雲。
曾文清公吉甫,三孔出也,少從諸舅遊,見元城先生談論間多及《論語》,其言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真實處便是真知。才以不知為知,必是欺偽底人,如此,則所喪者多矣。故老先生常守一個‘誠’字,又言‘誠自不妄語中入’,蓋為是也。”又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如此,則大有識義理者,豈可禁之使勿知?殊非人皆可以為堯舜、途人可以為禹之意。蓋當熟味‘使’字,如孟子言‘梓匠輪輿,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之義。聖人能以理曉人,至於知處,貴乎自得,非口耳可傳授,故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陸太傅珍,會稽人,神采秀異,好為方外遊,七歲猶不能語。一日,乳溫攜往後園,俄而吟詩曰:“昔時家住海三山,日月宮中屢往還。無事引他天女笑,謫來為吏在人間。”後仕至兵部郎官,力請老歸稽山。宋元憲公、杜祁公一時名勝,皆有送行詩,篇中多及神仙之事,蓋公之雅誌也。公晚年專意爐鼎,丹將成,偶一日,妻夫人因事怒,擊碎其丹,化為雙鶴飛去。嚐視諸孫中,指農師之弟倚承奉公曰:“此兒有仙風道骨。”
承奉公倚,少無宦情,家人勉其從吏。初為餘杭尉,沿檄出邑,道逢一皓鬢翁,避下拜之。翁趨避,公隨其所之。翁知其勢不可辭,遂曰:“尊官何以知某為異人?”公曰:“凡人行皆有影,惟公獨無,所以知之。”翁曰;“尊官所欲學者何術邪?貧道有黃白之術,當奉傳。”曰:“不願。”又欲授以黃帝房中秘術,皆不願。翁曰:“然則尊官所欲者何?”曰:“所願延年益壽神仙之術爾。”翁遂授之以秘訣。同行裏許,忽不見。公即棄官,遙歸其家,築草堂三間於家側,日夜寢處其中。獨有一老兵執役,每日濯其冠,弊則更之。老兵不執役,則屏於舍外,常聞其中若有對語者,近聽之則寂然。如是者四十餘年,雖去家矽步,未嚐過而問焉。一日,忽召其子,令灑掃,具朝衣香案。其子怪間其故,公曰:“少頃,有召命至矣。”已而果召公赴闕。公謝恩畢,辭命,複入草堂。其後將終,謂其子曰:“死生如旦晝,勿以為念。”笑坐而逝。先一夕,天慶觀羽士夢有神人告之曰:“陸某乃河伯水官,交代急,遣騎迎之。”是夜天大雨,水暴漲,浸沒其家三尺許,家人登避,救死不暇,沃及公屍。頃刻水退,舁斂,輕如紙,則公為水仙矣。
太傅公嚐守會稽,上元夕放燈特盛,士女駢闐,有一士人從貴宦幕外過,見其女樂甚都,注目久之,觀者狎至,觸墜其幕。貴宦者執其士以聞於府,公呼而責之,曰:“為士不克自檢,何邪?”對曰:“觀者皆然,竟自脫去,獨某居後,所以被辱。”公觀其應對不凡,必是佳士,因謂曰:“子能賦此斑竹簾詩,當釋子罪。”蓋用斑竹簾為幕也。士子索筆,落紙立就。其詩曰:“春風慽慽動簾帷,繡戶朱門鎮日垂。為愛好花成片段,故教直節有參差。”又曰:“昔年珠淚泡虞姬,今日侯門作妓衣。世事乘除每如此,榮華到底是危機。”公覽詩,大奇之,延為上客。子逸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