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雁,可要記得,藍,是浪的顏色;白,是雲的顏色。”一溫婉的女子聲音沿著樓梯傳下,李騫浪聞之,頓駐了步子:是雁兒的聲音。雲雁,那是她的女兒,算來將滿三歲了。雁兒的聲音沒多大變化,可是語氣卻已不同於四年前的冷淡,反倒是,沁透著一絲憐愛,還有一絲孤寞。
“你先等一下。”宣業一指樓梯之後,讓李騫浪先站在其內等候,自己則走上了樓梯:“雁兒,雲雁累了,讓奶媽抱她歇息去吧。”
李騫浪在樓下側耳傾聽,就聽得雁兒冷冰冰地道:“咱們母女好好說話,你又來做甚?”“爹,雲雁不累,雲雁要陪娘玩。”這句,卻是那女孩撒嬌了。
“雲雁乖,爹有話要同娘講。你先同沈媽去抓蝴蝶,過一會兒再來。”
“唔。”
“噔噔”的腳步聲響起,李騫浪隔著樓板,看見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懷抱這個粉雕玉琢的女孩走下樓來。那女孩眼睛口鼻,與雁兒幼時一模一樣,不過神情卻似宣業,多了一分頑皮,比雁兒小的時候少了一分淒苦。
“什麼事?”
“大師兄來山上,帶回一名大夫,可醫眼疾。”
“治眼疾?多少法子試過,多少藥也吃下了,要好早就好了。再者,你那麼希望我眼睛好麼?”這聲音凜如秋霜,令李騫浪不敢相信他的雁兒會心涼如此。
宣業幹笑幾聲,道:“我自然希望你的眼睛完好如初。雁兒,你難道不想見咱們的女兒麼?況且這大夫畢竟是大師兄費盡了千辛萬苦找來的,定有些真本領。”
“好吧,那就請他來吧。”雁兒聽是葉貫秋之情,隻得允了。
“好,莫大夫,請上樓來吧!”這稱謂是李騫浪與宣業事先商議好的:“莫”為姓氏,則取自他的表字。
李騫浪在樓梯下等這一聲呼喚,似是又等了四年那麼長的時間。可及至真正聽到,卻是笑也笑不出來。每一步都重似泰山,樓梯的盡頭就可見到雁兒,然而,他心中忽又泛起一種畏葸之覺,不知自己這下一步邁出,究竟會有如何結果。可是,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促他前行,他是連停也停不住。
終於,見到她了:他那久違的雁兒,他那棄自己不顧的雁兒,他那早在七年前就不該離開的雁兒。細細想來,當年他為趙宋忙裏忙外的一場,這可謂是枉費心機。到而今,不仍是亡國麼?然而,雁兒又有何罪過,要受這許多苦痛。他抬頭望去,雁兒這時是錦衣周身,縱連鬢角漫不經心插的一根珠釵少說也要百金,可是在他眼中,雁兒仍是七年前在草地上荊釵布裙,以花草作飾的天真無邪的女孩子。隻是,她已不是了,她的眸中沒有半分神采,麵上也沒有半點榮光,似是比起十五年前那個雪地上昏死過去的孩童,猶憔悴萬分。
“莫大夫,請坐。”雁兒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道:“未知大夫當如何稱呼?”
宣業瞟了李騫浪一眼,道:“雁兒,這大夫天生啞喉,你隻管喚他‘莫大夫’即可。你先將病狀病因講給他聽吧。”
“啞”,雁兒微露幾分同情:“莫大夫可憑醫術濟世懸壺,也是萬分的不容易罷。妾身這病因說來頗為簡單,四年前不慎墜崖摔落河水中,雖盡力上浮,卻不想左顱撞上了一塊攔在河心的巨石,既而昏厥,順水而下,待被漁人救起時,就已同現在這般了。”
她這病因,李騫浪早在心中背了不下千遍,當下不假思索,即提筆在紙上疾書六行,遞予宣業。宣業細閱了一遍,方道:“莫大夫說你是有血塊凝結在腦顱之內,方導致雙目失明。隻要析出血塊,病自痊愈。他要用空莖銀針刺入天靈上諸穴位,引蝮蛇毒涎入內化開血塊。雁兒,你怕不怕?”
雁兒冷冷道:“有何可怕?大夫盡避治就是。”
“可是……”宣業終究擔心:“莫大夫,這毒蛇毒液非同兒戲……”他亦知自己這話純屬多餘,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害雁兒,李騫浪也是斷斷不會的。
李騫浪淡淡看他一眼,又在紙上寫下幾字。
“沸水、木梳、棉巾。”紙上赫然。
沸水,用來浸泡銀針;木梳,用來梳平頭發;棉巾,用來擦拭析出淤血。
蝮蛇涎是一早就準備齊全的,這血塊已凝結了四年之久,姑析出自非一日之功,所以自通泰到九華山這一路上的蝮蛇幾乎被李騫浪抓絕。這些蛇涎中又被李騫浪加入了許多活血毒藥,而後又經提煉,用來害人,中者即斃;但用來活血,功效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