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迷羊 (5)(1 / 3)

頭腦的昏痛,比前更加厲害了,鼻孔裏雖則呼吸不自在,然而呼出來的氣,隻覺得燒熱難受。

茶房叫醒了我,撩開帳子來對我一望,就很驚恐似的叫我說:

“王先生!你的臉怎麼會紅得這樣?”

我對他說,好像是發燒了,飯也不想吃,叫他就把手巾打一把給我。他介紹了許多醫生和藥方給我,我告訴他現在還想不吃藥,等晚上再說。我的和他說話的聲氣也變了,仿佛是一麵敲破的銅鑼,在發啞聲,自家聽起來,也有點覺得奇異。

他走出去後,我把帳門鉤起,躺在枕上看了一看斜射在格子窗上的陽光,聽了幾聲天井角上一棵老樹上的小鳥的鳴聲,頭腦倒覺得清醒了一點。可是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又有點糊塗懵懂,和謝月英的一道出去,上塔看江,和戲園內的種種情景,上麵都像有一層薄紗蒙著似的,似乎是幾年前的事情。咳嗽了一陣,想伸出頭去吐痰,把眼睛一轉,我卻看見了昨天月英買的那一包材料,還擱在我的枕頭邊上。

比較得清楚地,再把昨天的事情想了一遍,我又不知幾時昏昏的睡著了。

在半醒半睡的中間,我聽見有人在外邊叫門。起來開門出去,卻看見謝月英含了微笑,說要出去。我硬是不要她出去,她似乎已經是屬於我的人了。她就變了臉色,把嘴唇突了起來,我不問皂白,就一個嘴巴打了過去。她被我打後,轉身就往外跑。我也拚命的在後邊追。外邊的天氣,隻是暗暗的,仿佛是十三四的晚上,月亮被雲遮住的暗夜的樣子。外麵也清靜得很,隻有她和我兩個在靜默的長街上跑。轉彎抹角,不知跑了多少時候,前麵忽而來了一個人不是人、猿不像猿的野獸。這野獸的頭包在一塊黑布裏,身上什麼也不穿,可是長得一身的毛。它讓月英跳過去後,一邊就撲上我的身來。我死勁的掙紮了一回,大聲的叫了幾聲,張開眼睛來一看,月英還是靜悄悄的坐在我的床麵前。

“啊!你還好麼?”我擦了一擦眼睛,很急促地問了她一聲。身上臉上,似乎出了許多冷汗,感覺得異常的不舒服。她慢慢的朝了轉來,微笑著問我說:

“王先生,你剛才做了夢了吧?我聽你在嗚嗚的叫著呢!”我又舉起眼睛來看了看房內的光線,和她坐著的那張靠桌擺著的方椅,才把剛才的夢境想了過來,心裏著實覺得難以為情。完全清醒了以後,我就半羞半喜的問她什麼時候進這房裏來的?她們的病好些了麼?接著就告訴她,我也感冒了風寒,今天不願意起來了。

“你的那塊緞子,”我又斷續著說,“你這塊緞子,我昨天本想送過來的,可是怕被她們看見了要說話,所以終於不敢進來。”

“噯噯,王先生,真對不起,昨兒累你跑了那麼些個路,今天果然跑出病來了。我剛才問茶房來著,問他你的住房在哪一個地方,他就說你病了,覺得很難受麼?”

“謝謝,這一忽兒覺得好得多了,大約也是傷風罷。剛才才出了一身汗,發燒似乎不發了。”

“大約是這一忽兒的流行病罷,姥姥她們也就快好了,王先生,你要不要那一種白藥片兒吃?”

“是阿斯匹林片不是?”

“好像是的,反正是吃了要發汗的藥。”

“那恐怕是的,你們若有,就請給我一點,回頭我好叫茶房照樣的去買。”

“好,讓我去拿了來。”

“喂,喂,你把這一包緞子順便拿了去吧!”

她出去之後,我把枕頭上罩著的一塊幹毛巾拿了起來,向頭上身上盜汗未幹的地方擦了一擦,神誌清醒得多了。可是頭腦總覺得空得很,嘴裏也覺得很淡很淡。

月英拿了阿斯匹林片來之後,又坐落了,和我談了不少的天,到此我才曉得她是李蘭香的表妹,是皖北的原籍,像生長在天津的,陳蓮奎本來是在天津搭班的時候的同伴,這一回因為在漢口和恩小楓她們合不來夥,所以應了這兒的約,三個人一道拆出來上A地來的。包銀每人每月貳百塊。那姥姥是她們——李蘭香和她——的已故的師傅的女人,她們自己的母親——老姊妹兩人,還住在天津,另外還有一個管雜務等的總管,係住在安樂園內的,是陳蓮奎的養父,她們三人的到此地來,亦係由他一個人介紹交涉的,包銀之內他要拿去二成。她們的合同,本來是三個月的期限,現在園主因為賣座賣得很多,說不定又要延長下去。但她很不願意在這小地方久住,也許到了年底,就要和李蘭香上北京去的,因為北京民樂茶園也在寫信來催她們去合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