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年,五月至九月,疫病大作。除府城之外,由浦西以至浦東,家至戶及,無一得脫者。棺鋪店家,履為之滿。巫術盛行,賽神之費每舉用十餘金,少則六七金。俗有“送夜客”之說,不過飯一盂,肉一塊,蛋二枚,酒一碗而已,所費約四五分。今則憑男女巫之言,用粉首湯列桌。宋三臣為乃愛之病,“送夜客”備十二桌,與待尊客無異。巫言皆承差舍人,與他鬼迥別,尤為怪誕可笑。自高橋以及沿鄉,比比而是。其祭神或用十四桌者,骨牌、紙牌、大棋、筆墨、燈籠、草席之類,無一不備。或用豬首七八枚,或用豬肉百餘斤。祭畢,悉為丐戶攜去。即羽流稍存體麵,亦非昔比矣,習俗之變一至於是。匠氏夜不成寐,有人死六七日而不得一棺者,尤為慘絕。
自李闖破京,宏光未立,其時地方已有亂萌,猶未大肆也。不過以奴變起釁,地方斬殺數人即定。至宏光被擒,南都不守,於是鬆郡起義有蔡長常指揮,先據府城,到處打糧。指揮侯承祖與吳淞總兵吳誌葵,合兵至郡,府庫中所藏箭銃、火藥,搬載一空。
繼而原任兩廣都禦史、兵部侍郎沈猶龍起義守城。黃蜚、吳誌葵兩總兵提師於郡西南之豆腐浜,以為犄角。侯承祖則起義於金山城。然皆非紀律之兵,威令又不及遠,以至地方到處殺人,或以冤家報複,或以搶掠劫焚。浦西人至浦東,則以為尷尬。行頭人至新場,則以為細作。白日殺之,略無顧忌。在何家橋之搶掠者,地方不平,合力攻之,一時而殺九命。至如行頭之殺嚴氏六七人,新場之殺朱氏七人,徐氏之殺聞孟嘉,聞氏之複殺徐九飛,青村高橋之殺陶待詔,丁官、林七之殺鎮撫陸劍南,自六月至八月,行路者無不帶刀,遠出者必遭奇慘。至八月初三,大清兵破郡,其風稍定,而鄉鎮猶殺掠未已也。九月初,兵至六團灣征孔師,殺三四千人。張提督破金山,楊提防定青村,於是皆有新官,地方之禍始息,而含冤者亦得以申雪矣。諸人名為起義,誌在打糧,止指揮侯承祖背城借一,一時偉之。而黃蜚妄自尊大,吳淞總兵吳誌葵,即鬆郡人也,製翼善冠一頂送之。黃部下總兵腰玉者十餘人。及豆腐浜之敗,黃與吳被擒,以鏈鎖之,介南都豫王典刑,哀號萬狀,殊不可問。而鬆郡屠戮數千人之命,實起於二人之手。其視侯承祖慷慨受刑,固有天淵之隔矣。
湯若望者,本西洋人也,為崇禎帝聘至京師,未及大用而國亡。鼎革初用其推曆,官欽天監正,封通元教師,太常寺卿,二品服,此特恩也。康熙五年,有楊光先者,上疏言堂堂大國,何用西洋?且摘其過悮數條,若望革職議斬,以大司寇不願僉押而止。自此楊光先、張其淳輩,皆入欽天監判事矣。康熙八年曆,是年推閏十二月,複為若望之黨所駁,改閏九年二月。自是西洋複起,楊光先等革職議罰。是年十二月,天暖異常,梅花蠶豆花,無不遍開。
宏光乙酉,大清兵傳檄至蘇。都禦史土國寶隨至,故無屠戮之慘。獨我鬆沈猶龍起義守城,李成棟率師破之,橫屍遍路,婦人金寶捆載而去。其破城之初,由郡東察院延燒至秀野橋,大街東西之房,百無一存者。城中東南一帶,悉為官兵所占。後卒為成棟之兵所拆,鄉紳之樓台亭榭,盡屬荒邱。此吾郡房屋過華,宜有今日之劫也!吾鬆城雖狹小,不及吳郡之三,然東西南北,非官家櫛比,即商賈雜居,市物列陳,無一隙地。所謂錦繡江南,無以逾此,及遭殘毀,昔日繁華,已減十分之七。
鼎革後,海禁尚未甚嚴。即歲奉嚴密,猶得易船而筏,人可備食諸味。至順治十六七年,並絕開排之例,人乃於塗次張網。自蘇、宜兩大人(按:即部臣蘇納海,宜理布)巡曆後,家有藏網者以叛逆論,而居民遂無可下手矣。然康熙二年,海中魚盛之極,漂入海灘。居民與兵丁爭拾之。然居民拾者,一見兵丁,即委去,惟恐罹於法也。若蟶及海螄之類,則又不在禁例。至二年六月間,撫道差官至所,於護塘外鱗次樹木,並置界牌一麵,上書:“居民過限者,梟示!”於是海中之物,無一可取矣。即灰墩之遠地者,不得攤曬。猶憶故老之言曰:昔明太祖遣戍邊海,而安土重遷者不肯行。太祖有詔曰:“海濱非苦地也。十家三酒店,一日兩潮鮮。”不意潮鮮絕,而沽酒亦無從矣。立法之嚴,致有此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