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我在微笑,你卻哭了(3 / 3)

“不……”堅實的胸膛緊緊地壓著我,他渾身顫抖,聲音嘶啞地說:“我不會讓你死,絕對不會讓你死!我一定治好你,一定?選”

我輕柔地撫著他潮濕的頸發,笑著說:“我知道,北月一定會治好我,一定會。”

他抖得更厲害,我們都明白,這無疑是癡人說夢。“殤盡”已經溶入我的血肉,侵蝕了我的骨頭,與我羸弱的生命抵死糾纏在一起,再好的解藥也不能把我們分開。我的五髒六腑已經被毒藥摧毀得麵目全非,內髒會慢慢地壞死,還有神經係統也會慢慢退化。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他哭了,我無奈地歎息,這些日子我們仿佛跟這冰冷的東西結緣了。

透過他的肩膀看著那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在這一刻,北月,我可憐的小哥哥,好想對你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你,你看天空還是那麼高遠,白雲還是那麼瀟灑,你就不需要悲傷。我的靈魂會穿越那壯麗的霞光,俯視著人間的你,俯視著我愛的人。用我那脫離了肮髒的肉體已然純白的靈魂,虔誠地為你們祈禱。我願你們這一生,將我永遠忘記……

兩年後。

凝望著那湛藍如洗的悠悠長空,陽光下粼粼披金的湖麵,兩年的時光就這樣從我的指尖悄然而逝。這是我人生最平靜的日子,平靜得像眼前靜謐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

我沒有死,苟延殘喘活到了現在。北月費盡心血,傾其畢生所學的結果。我不知道這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折磨。

體內的毒時常發作,每次仍會痛得五內俱焚,肝膽俱裂,每當這個時候,真希望自己已經死了,就不用忍受這非人的折磨。可是我答應過北月,絕對不會放棄,所以就算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天,我也不會自戕。

其實,肉體的痛楚不是最難受的,比這痛楚更難熬的是一種名為“思念”的毒,它沒日沒夜地吞噬折磨著我。

媽媽,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舅舅那麼憐愛疼惜你,你卻依然夜夜躲在自己的屋子裏哭得淚眼婆娑。是因為思念,那不可抑製,走火入魔般的思念。

離別的日子,整個世界都是他。

朗朗白日,望著煙波浩淼的碧水藍天,有時想他,有時很想他。

漫漫長夜,夢裏全是他的臉,快樂的,天真的,桀驁的,乖戾的,冷酷的,迷亂的,痛苦的……

每每醒來,淚水已經打濕枕巾,哭得肝腸寸斷。

司夜,你可知道,我就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看似親近,卻是那麼遙遠。隔著名為宿命的重重高山,我們的距離早已超脫了空間的概念。仿若星星的軌跡,還未相遇,就注定一場離別。

“表小姐,客人到了。”

我點點頭,她終於來了。

看著對麵那張洋溢著勃勃生機,嬌嫩鮮豔的花容月貌,我真的很羨慕她。

“你越來越美了……”我由衷地讚歎。

對麵的人凝視我片刻,很好心地說了一句,“你的氣色也好了很多。”

我笑了,為她添了杯茶,“不用安慰我,我有照鏡子的。”

她端起茶杯,漫不經心地說:“不是安慰,你的眼睛越來越亮,虹膜泛著淺藍,連頭發也是,整個人縹緲得像個透明的藍色幻影,詭異得妖豔。隻是,沒什麼存在感。”

我笑得更厲害,拿起流光劃破了自己的手指,“再過些日子,可能就真的隻是一個影子了。”

蒼白纖長的手指,流出的血乍看是暗紅色,凝結後卻是一個藍黑色的血塊。

她似乎有些難過,悵歎道:“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個奇跡。”

“可惜,奇跡隻能存在於一時,而不是一世。一個人不可能一輩子都碰到奇跡,那未免太神奇,對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些。”

她靜靜地看著茶杯,對我的話不置可否。

“他……最近怎麼樣?”這才是我最關心的。

“還好,身體沒什麼問題。隻是陰天下雨的時候,斷骨的地方疼得厲害。用再多的止疼藥都沒用,夜裏睡不安穩,總是疼醒。最厲害的時候,甚至會拿身體去撞牆。”

我渾身一凜,感同身受,那種筋骨寸斷,痛徹心扉的滋味立刻從我身上走了一遍。我捂住心口,抑製著胸腔裏不斷翻湧的血氣。

“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手心裏全是冷汗,“外麵的情況怎麼樣?”

“托你的福,一切都很順利。依靠你給我的資料,我們擊潰赤宇……隻是時間問題。這一次,天一盟不但能奪回以前的地盤,甚至可以發展得更強。”

“那就好……”我將茶壺放在小巧的暖爐上,從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裏拿出一小袋新茶。這種茶葉是北月派人從中國帶回來的,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碧螺春。北月說它,外形卷曲如毛螺,花香果味得天生,是茶中之萃。

“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幫他對付赤宇。”

我輕輕一笑,將茶壺從暖爐上取下來,又拿出了兩個做工精巧的玻璃杯子。

“他有資格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我……也想討回一個公道。”為父親,為朔雪阿姨,為若冰,為阮泠,也為我自己。宇需要還我們大家一個公道。

那蘿一雙美麗的眼睛動也不動地盯著我,耐人尋味地說:“他的傷未痊愈,就急不可耐地召集殘部,費盡心血,甚至處心積慮,不擇手段地令天一盟死灰複燃,並打著複仇的口號不斷地打擊赤宇。其實,他做這些事情,目的就隻有一個,就是逼你現身。”

“我知道……”我淡淡地應了一句。

“可是,他恐怕做夢也沒想到,是你在暗中幫他打垮了赤宇。”那蘿的目光從茶杯轉到了我的臉上,犀利的目光像雪亮的刀鋒。

“你不會說的是不是?”我狡黠一笑,將茶杯推到了她的身前。

“畢竟我的情報讓你實現了自己的夙願,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已經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每做一件事都是南轅北轍,本以為靠近了,卻隻是與想去的方向離得更遠。赤宇隻是個開始,接下來就是皇家。凡是和你有關係的人,他都不會放過,直到把你逼出來為止。”

我用雙手捧著茶杯,它很燙手,像一團猛烈的複仇之火,燒得人體無完膚。深深歎了一口氣,我輕道:“目前,他還沒有強大到可以撼動皇一族。時間,有人把它比作最好的療傷藥。我倒覺得它更像個溫柔的殺手,可以將往昔的一切殺得片甲不留。”

那蘿不以為然地說:“恐怕還沒等他忘記,世界就已經被他搞得天翻地覆了。你不知道,他現在有多可怕……”她的眼神飄過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但絕對不是快樂的事。

“他開始喜歡玩弄人命,喜歡折磨人的肉體和精神,喜歡想方設法讓背叛他的人死得痛苦不堪,抑或生不如死。他以前從不會這樣,盟裏的人都說他變了,變得瘋狂,敏感,多疑,不可理喻。”

我手裏的茶杯直接翻倒在我的腿上,隔著和服沒燙出水泡,不過紅了一大片。旁邊候立的傭人立刻遞上毛巾。我一言不發地接過來,揮揮手,示意他們下去。

“他……對你怎麼樣?”

“還好,他對我很溫柔。”

心仿佛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刺痛得厲害。我沒看她,兀自擦著榻榻米上的水漬,“那就好,那蘿,對他多一些包容。你應該知道,他的本性不是這樣。”

她突然揚眉一笑,輕蔑地說:“我當然知道,他隻是太痛苦了,無處宣泄。不這麼做,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活下去。”

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我們突然變得無話可說,那曾經共同牽動我們的人,讓氣氛一下變得微妙而緊張起來。

“如果……”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在思索是否應該繼續。

我看著她,靜候下文。

“你不會死,會不會回到他的身邊去?”

“會!”我看著她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如果,我像你這麼健康……不,哪怕隻有你一半的健康,我也會回到他的身邊去。”

“即使他恨透了你,即使他讓你受盡折磨,你也回去嗎?”

我笑了起來,語氣卻尤為認真:“就算他把我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我也會回到他身邊去。”

她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一種很難解,很複雜的東西,無法讓人一眼看穿,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眼神的含義。

我搖了搖頭,歎息道:“真希望你的如果可以變成現實,可惜,我的人生不會有這種如果。我時日無多,而我不想死在他麵前。”

她就那麼直直地看著我,很久很久,仿佛想從我臉上找出什麼。日已西斜,絢麗的晚霞染紅了我們的臉。

“你該回去了……免得他起疑。”我沒有起身,甚至沒有看她,不太禮貌地送客方式。

她站了起來,不發一言,走向門口。

“知道嗎?”她突然說,“這兩年來,他每夜都把我留在身邊,卻從來不碰我。想想真是諷刺,他需要憑借我的身體來思念你,卻不願意抱我。你無情地背叛了他,他依然隻要你。”

她的笑聲詭異而悲涼,突然轉過頭來狠狠地盯著我,“你高興嗎?不過,我要提醒你,如果讓他抓到你,除非你自行了斷,否則他真的會讓你明白,什麼叫生不如死。”

“我知道……”我點點頭,手裏的茶杯泛起了小小的漣漪。

天黑了,我放下手裏的茶杯,慢慢躺在冰涼的榻榻米上。皎潔的月亮像一個銀色的圓盤高掛在深藍的夜空上,滿天星鬥,宛如一個人深情的目光,默默注視著我。我靜靜地躺在那裏,被沉默的黑夜和璀璨的星光包裹著,擁抱著,任它們在我冰冷的肌膚上留下一陣陣異樣的觸感。

默默閉上眼睛,享受著夜的愛撫。濃鬱的黑暗像一隻溫柔的手,撫慰著我的空虛,我的寂寞,我的渴求。

司夜……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見過那蘿。過了幾個月,北月告訴我,她死了。最後一場決定性的對決,她死在了宇設計的陷阱裏。

知道這個消息,我的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分不清是難過,惋惜,還是慶幸。這使我想起了她最後一次看我時的眼神,同樣的複雜難測。我不禁猜想,她是否死在他的懷裏,如果是,那真是讓我既羨慕,又嫉妒。可是,我也知道,那是她應得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比我有資格。

不管怎麼樣,她終其一生的感情也算有了結果。豔如花,顏似玉的女子,她死前的笑容應該和她一樣美吧。

經過那一場血腥的戰役,天一盟徹底擊垮了赤宇。旋司夜奪回了屬於自己的一切,甚至更多。然後,他用狠毒到令人發指的手段,對軒轅一族趕盡殺絕隻除了宇,不是司夜對他手下留情,而是他失蹤了,在戰役前就神秘地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當然,我更不知道。他沒來找我。

相比赤宇賦予傳奇色彩的興衰起落,天一盟的複興則更像個神話。不過兩年多的時間,原本在黑道上銷聲匿跡的惜日亞洲霸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重整旗鼓,東山再起。速度之快,勢頭之猛,已經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一個朝代的崛起,必然伴隨著另一個朝代的衰落。在荷蘭叱吒風雲近百年的軒轅一族,徹底地覆滅了。

外人都說,它是毀在了第七代繼承人的手裏。外人不知道的是,真正顛覆軒轅家百年基業的人,是我,軒轅家的最見不得光的生物,軒轅凝夕。

世間萬事就是如此的千回百轉,纏綿悱惻。曾經,為了軒轅家的複興,我一次又一次出賣自己,從肉體到靈魂。而現在,卻是我將這個家族所有的光輝,榮耀,甚至是一息血脈,送進了墳墓。

舅舅說過,曆史以骨作筆,血為墨,淚當卷。我不知軒轅家的曆史,是否也是如此的驚心動魄。但是我知道,父親如泉下有知,他是不會在乎的。他才是個真正聰明的人,去留隨意,寵辱不驚,能讓他在乎的隻有一個人而已。

宇也不會在乎,囚禁我的時候他就說過,父親根本沒留下什麼遺願,一切不過是他拖住我的借口。他就是喜歡看我為他赴湯蹈火,舍生忘死,這樣他才覺得溫暖,才感到滿足。

是的,沒人在乎。繁華落盡,一切不過是夢幻泡影,水月鏡花。

那紀念軒轅家輝煌曆史的古老城堡,已經成了旋司夜的花園,任他隨意擺弄的玩意。沒多久,就被他一把火燒了。我來不及為它哀悼,就開始了逃亡的生涯。礙於日本內閣的保護,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向皇家要人,但世間不是隻有一條路。

沉淪黑暗中的人最擅長做什麼?擅長做同樣黑暗血腥的事。沒完沒了的暗襲,狙擊,挑釁,讓一向與世無爭的皇家不勝其煩。不得已,北月隻有一次次地為我換藏身之處。皇家作為一個古老的忍者家族,秘密居所多如牛毛。可他就是有本事,一次一次地追尋到我的蹤跡。有好幾次,驚險得隻差一步,就落入他的手心。隨著他的勢力不斷龐大,慢慢演變成了一場實力懸殊的角逐。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當他的勢力泛濫到能令日本的內閣倒戈相向的時候,皇家,北月,都無力再保護我了。

一切都像是注定的……

那一夜,他一身漆黑,宛如暗夜的神癨,踏著脈脈的清輝翩然而至。浴血渾身的我仰望著那殘忍的微笑,冷酷的眼神,心中翻湧而出的,不是恐懼,而是思念。在那一刻,好想飛奔而去,與之緊緊擁抱,在他耳邊溫柔低語:你終於來了,知道嗎?夢縈魂繞,我等了你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