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我在微笑,你卻哭了(2 / 3)

“可憐的凝夕,你該怎麼辦?你該怎麼辦才好?”

夜風哀嘯,櫻花飄零,蕭瑟的秋天,離別的季節。可是,司夜,我怎麼能忍心,任你帶著滿心的絕望離我而去。即使整個世界陪著我一起悲傷,我也不願就此與你天人永隔。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哪怕真有來世,我又到哪裏去追尋你漂泊的足跡、偉岸的身影、桀驁的靈魂?我是個笨女人,笨得連今生都把握不了。哪敢期盼來世,還能得到你如若今生的愛憐和眷念呢?

我隻要你今生好好活著,活在與我同樣的天空下,呼吸同樣的空氣,倘若如此,即使要我摧心蝕骨,我也心滿意足。

血引,是皇家一種古老的解毒術。很久沒有人用過了,如果不是小時侯和北月偷看過舅舅藏起來的醫書,我們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如此古老神奇的解毒術,舅舅卻從來沒想過要教給我們。原因就是,這種方法往往要以命換命。而且不是什麼人都能用,必須要一個天生具有抗藥體質的人。皇家近一百年來,有這種特殊體質的人隻出現過兩個,一個是我的祖母,她也是皇家最好的煉藥師。另一個就是我。

我看著那美麗的藍色晶體,它是那麼的玲瓏剔透,純潔清淨。誰能想到,它竟然是無藥可解的劇毒。上帝總喜歡賜予毒物純美的外表,以此來迷惑世人的眼睛。就像,最致命的蛇,有最美的紋理;最毒的花,有最迷人的豐姿。

從今天開始,北月就要把這美麗的毒藥種進我的身體裏,用我的血肉作孕育它的溫床,讓它在裏麵茁壯地滋長,蔓延,侵蝕。然後耗盡生命的養分,與這凶惡的魔鬼做抵死的抗拒,經過一番糾纏撕磨,升華成解毒的藥引。

我靜靜地笑,浪漫地想著,司夜,這過程倒像極了你我糾葛不清的愛情。美好,甜蜜,卻凶殘,致命,甚至讓人痛不欲生。

可是,當北月用淬過毒藥的銀針,一根一根紮進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穴位。當那冰冷的銀針貪婪地吸食著我的血液,狡猾地鑽進我的肉裏。當那美麗的毒藥慢慢侵蝕我的心髒,扼殺了我的呼吸。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痛、不、欲、生。以前遭受的痛苦和它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開始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可是隨著時間的延續,那劇痛隨著血液遊走到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變得異常敏感。當看到北月那雙白皙好看的手,拿著銀針抵觸著我脆弱的皮膚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心都在哆嗦,手在不住地顫抖。為了不讓他看出我的恐懼,我緊緊地揪住著自己的大腿,隔著和服都能擰出一大片紫黑。

這種痛苦嚐過一次,沒人願意嚐第二次。可是,種毒過程卻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

每每被這難以置信的痛苦折磨得半死不活,窒息昏厥。醒來後,總能看到北月痛楚的眼睛盈滿了淚水,摟著我,一遍一遍地哽咽著,“凝夕,放棄吧,你撐不下去,撐不下去。”

我總是抬起手,一言不發地擦掉他洶湧而出的淚,待他哭夠之後,對他笑笑,“北月,沒你想的那麼疼,我能行!”

他隻是哭得更凶,可是,種毒的過程依然要繼續。在我以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的時候,這苦難的曆程終於結束了。可是,接下的過程卻更加磨人。

這凶殘的毒藥和我自身的抗體,把我的血肉之軀當作廝殺的戰場。當兩種藥力在我體內翻湧抗衡的時候,隻覺得肝膽俱裂,五內俱焚。隨之而來的是不斷的高燒、昏迷、身體麻痹,厲害的時候,甚至抽搐,嘔血。

第一次把殷紅的血噴在北月雪白的和服上,看著他驚懼慌亂的臉,我隻有對他安慰地笑笑。

“原來嘔心瀝血就是這麼回事。”

北月愣愣地看著我,突然走過來,狠狠甩了我一個耳光。還沒等我回神,就一把摟住我千瘡百孔的身體哭得泣不成聲。我心疼地拍著他的背,用無聲的語言安慰著我的小哥哥。我知道,他是痛極了,也恨極了。想想自己真是罪孽深重,連北月這種悠然出世的人,都跟著我受盡折磨。

接下來的日子,每天都如在九重地獄走過一巡。我發作得越來越厲害,有時候一天要好幾次。清醒的時候,看著鏡子裏那張被疼痛折磨得形容枯槁的臉,被藥物消耗地瘦骨嶙峋的身體,我總是倒吸一口冷氣。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怖。北月已經不肯再見我,他說每見我一次,就恨不得把我殺了,把自己也殺了。

我聽了隻能無奈地笑笑,相比失去司夜時的慟哭,現在,我很喜歡笑。

生命的誕生大致是相同的,生命的逝去卻千態萬狀。如果,這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光景,我願微笑著離去。我們是哭著來到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我希望這最後的,褪去了美麗、冰冷、譏誚,隻留一絲幹淨的笑容,可以帶著我心滿意足地離開,這是一種平衡。

當我的血終於可以入藥的時候,我已經昏迷數天,神誌不清了。

睜開眼睛,看見被我折磨得憔悴淒苦的北月,我沒有力氣說話,慢慢探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角。他疲憊無力地點了點頭,接著死命地抓住我的手,在那骨瘦如柴的手上勒出一道道紅印,然後惡狠狠地說:“你滿意了,他活了,你完了,你徹底滿意了吧!”

我笑了,笑得那麼舒心,那麼純淨,我感覺清新可愛的陽光全部照到了我的身上,整個世界都是一片耀眼的金黃……嘴角掛著甜蜜的笑,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凝夕!”北月瘋了一樣喊著我的名字。

“噓……”我閉著眼睛,一臉幸福地輕輕呢喃著,“我沒有死,隻是有點累了。還沒看他一眼呢,我舍不得死。”

當我能站起來去看他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那蘿正守在他身邊,看見我進去,她微微躬了躬身,就一言不發地走了。

我坐下來,近乎貪婪地看著他,仿佛要將他沉靜俊美的睡容深深刻進腦子裏,做我一生的記憶。他的氣色好了許多,依然瘦削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呼吸很平順,心髒虛弱卻頑強地跳動著。突然,他好像發噩夢似的,劇烈地扭動起來,眉心擰成了川字,雙手緊緊地攥著拳,手指泛白,筋骨突起。我不知道他在夢中見到了什麼,但我想,應該是很痛苦抑或很恐怖的事情,我看到他的額角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我伸出手,想擦掉那令人發癢難受的細汗。這時,隻聽到他咬得牙齒咯咯作響,一個人的名字清晰的從他雪白的牙縫中狠狠咬了出來,“軒轅凝夕……”

我的手仿佛被炮烙了一下,反射似的縮了回來。愣了一會,我抱著膝蓋,茫然無措地看著他,看著他被那個噩夢折磨,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既然這麼舍不得,又為什麼要離開他呢?”不知什麼時候,那蘿站在我的身後。

我沒有回頭,眼睛始終盯著眼前的人,放低身子,下巴搭在膝蓋上,“北月都告訴你了吧?”

她走過來,端正地跪坐在我身邊,眼睛同樣注視著他,“我很驚訝,你千辛萬苦把他救活了,卻要我把他帶到望月家去?”

我轉過臉看著她,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很美,現在依然如此。那蘿身上隱藏著忍者特有的神秘氣質,加之清冷犀利的目光,使她媚而不俗,豔而不妖。普通的美貌可以讓部分男人傾心,而這種特立獨行的美可以讓很多男人瘋狂。

“那蘿,你愛他,對吧?”我突然說。

她蜷縮了一下,眼睛看著不知名的遠方,淒楚地笑了笑,“可是,他不稀罕。除了你,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我淡淡一笑,轉過臉繼續望著他,輕聲說:“我快死了。”

她很驚訝,“那你還要我帶他走?”

“我不想他再死一次。那蘿,如果你愛他,就答應我,不要把在皇家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對他說,是你救了他,他會好好對你的。”

她目光複雜地看著我,有可憐,有同情,似乎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

“你還能活多久?”

我仰起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歎息道:“也許是一個月,又或者是一年,誰知道呢?挨一天算一天吧。”

“你……愛他嗎?”

我笑了,眼睛亮亮的,“你說呢?”

她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著我,什麼都沒說。

“明天,就帶他走吧,在他醒來之前……”

西麵的天,是一片淒豔的晚霞。淋漓的霞光染紅了我的臉,我看著自己的手,真的很奇怪,它能予奪生死,卻無法掌握命運。抬起頭,看著天邊那抹殷紅的血色殘陽,忽然發現,黃昏原來還有另外一種隱喻:夕陽下墜,黑夜才會降臨。司夜,原來,你的開始要用我的結束來換取,你想到了嗎?造化,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難以捉摸。

這時,遠遠望見北月的身影,他一言不發地路過庭院,看都不看我一眼。

“北月……”我叫了他一聲,聲音透著懇求。

他後背一僵,頓住身體,接著長歎一聲,走過來將我拉進懷裏。

我把臉埋在他胸前,汲取著他的體溫和迷人的淡香,感覺好舒服。

“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北月,我不能讓他死。”

“所以他不會死,死的是你。你會慢慢被‘殤盡’折磨死。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哭了起來,眼淚弄濕了他的和服。

他歎了口氣,掏出手絹為我擦眼淚,“小時候都沒見你哭過,現在可好,全補回來了。”

我破涕為笑,“北月,我想看煙花……”

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盡情地綻放,天空是一片璀璨的輝煌。仰臉看著星鬥闌幹的無垠蒼穹,我雙手交握,對著上天許下一個願望。

“司夜,你看,煙花多美。不過,沒有那一夜的漂亮。”

“司夜,知道嗎?那晚是我第一次看煙花,看過一次就迷上了。那晚的情景曾無數次在我的夢中出現,每次都是笑著醒過來的。這是我的小秘密,我都沒有告訴過你。”

“如果,你知道了,會不會很得意呢?”

我嘻嘻笑著,猜想著他知曉時的表情,好像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直到那一片璀璨在我的眼中漸漸沉寂,漆黑的夜空留下死一般的蒼涼寥落,我輕輕地說:“司夜,想知道我許了什麼願嗎?”

身邊的人還在沉沉地睡著,我說的話,他聽不到。

“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我苦笑了一下,雙手抱著膝蓋,前後搖晃著,“可是,我後悔了。司夜,沒有你,我的日子要怎麼過呢?”

轉過頭看了看他,他睡得還是那麼熟。俯下身,輕輕地貼著他的臉。

“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為什麼我們沒有好好珍惜過?”

冰冷的淚滴在他纖長的睫毛上,他眼珠轉了轉,那滴淚從頰邊滑過。我愣了一下,用指尖去擦,可是,怎麼也擦不完。這不是我的。我又驚又亂,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人沒有醒,眼淚卻從他禁閉的雙眼一滴一滴滑出來。

“司夜,你……在哭嗎?”

司夜走後的第二天,我被北月帶到了皇家掩藏於青山綠水之間的溫泉別墅。這古老神秘的溫泉鄉是皇一族的療傷聖地,得天獨厚的地質環境,四季怡人氣候條件,讓這裏的泉眼吸取了天地的精華,有極好的驅毒療傷功效。北月把我帶到這個山光水色,鳥語花香的地方,是希望可以借助這裏的溫泉,讓我多活些日子。

我放鬆身體,趴在由花崗岩壘成的溫泉池邊。眼前是一片碧綠的凝翠,青山環抱,綠水潺潺,五光十色的野花星星點點遍布在漫山遍野的濃濃翠綠間。明明時至深秋,這裏依然春光旖旎,優美動人,真是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我望著那滿眼嬌嫩的新綠,禁不住喟歎道:“真美。”

北月拔下紮在我後背用來活血的最後一根銀針,轉過我的身體,拿起掛在池邊的毛巾為我擦掉額角的細汗。

“疼嗎?”他心疼地問。

我搖搖頭,臉靠著他的肩膀,“不疼”

種毒那麼痛苦的過程都熬過了,這些小痛對我來說根本是無足輕重的事。

他歎了口氣,向後倚身,靠著池沿,一隻手臂環抱著我的肩膀,讓我半躺在他的胸前。在他懷裏找到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我悠然地閉上眼睛,毫無顧忌地享受著柔滑的泉水和溫暖的懷抱。我們隨著池水的浮力上下起伏,緊貼的胴體相互摩擦,卻可以不帶一絲情欲。

這聽起來非常的不可思議,赤裸相擁的男女竟然可以超脫純感官的肉欲,隻是單純地溫慰相依。可是我們的確如此。我和北月的默契由來已久,這樣的相處方式對我們來說稀鬆平常,從沒覺得不妥或是尷尬。

“你以前的皮膚多好,現在弄得全是傷疤。”北月用他那幹淨好看的手摸著我光溜溜的背,頗為不滿地說。

我輕輕一笑,轉過身貼著他的臉,“很難看是不是?”

“難看極了。”他向我的後背潑著水,好像這樣就能將那些觸目驚心的疤痕洗掉。

“北月,不如替我做疤痕整形吧,去掉這些難看的印記。”

他手臂緊了緊,酸楚地說:“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是我自己想做。”

他疑惑地看著我,“為什麼?你以前從不在意的。”

我側著頭看他,玩味地說:“聽說人死後,肮髒的外殼會紛紛脫落,隻剩一個純白的靈魂。可是,我的外殼太厚太重了,我怕會脫不幹淨,所以現在先解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