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斂下眼,“我明白。”
“還有傳越,謝謝你幫我安葬了他,一切解決後,我會親自帶他回來。”
“嗯”
“凝夕……”目光閃動。
“是。”
“如果,我……”
我靜候他的下文。
“算了,保重。”他吻了我的額頭。
我看著他,露出明媚的臉。轉身離開,卻被他拉住了手臂。回頭看他,他的睫毛顫動著,那宛如淚痕的傷口,泛出動人的瑩亮。
不舍,男人不舍我離去。有水,打在我的手背。一滴,兩滴,三滴,四滴………最終,放開了。我抬起頭,仰望著太陽,今天的陽光,好耀眼,會讓人流淚的。赫然發現,沒有情緒,不是絕情,隻是絕望,徹底的絕望。
回到城堡,氣氛不對。走進去,元旭,滕俊,看著我,沒有說話,一臉沉痛。我心裏一驚,地上,赫然放著一個長方形的,用白布遮住的東西。我跌坐在地上。
“那是……”我用求助的眼神看著滕俊,他轉過了臉,擦了擦眼睛。我又尋向元旭,他的眼睛已經紅了,看著我,點了點頭。
“不!”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要的人,我已經送回去了。”
“你要的人,我已經送回去了。”
他送回來的,竟然是若冰的屍體。
我走過去,顫抖著手,想揭開那刺眼的白布。
“別、別看。”元旭拉住了我的手。
“元旭,放手。”我木然地看著他。
他愣了一下,手沒有鬆。
“放手!”我重複了一遍。
他執拗,依然沒鬆。我一個反手扣住了他的脖子。
“凝夕,你幹什麼?快放開他!”滕俊驚叫著。
“讓我看看若冰。”手一揚,把元旭甩到了牆上,他伏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你瘋了。”滕俊罵了我一句,立刻跑過去看他。
我沒有反應,伸手去扯白布。
“不要……你別看。”
我看到了什麼?
這是若冰嗎?這是那個空靈靜默的若冰嗎?不,他不是,他不是!若冰很美的,美得縹緲,美得虛無,美得透明。絕對不是一團黑炭,絕對不是,絕對不是!
“若冰,我以為,你很討厭我。”
“怎麼會?凝夕,你是我們大家最美好的憧憬。”
“我知道,你喜歡一個人在海邊漫步,喜歡用黑色的發帶束住額前的碎發,喜歡仰躺在岩石上數星星。你不喜歡吃魚,因為,你不會吐刺。”
“你好厲害,這個,連宇都不知道。”
“其實,隻要真正關心一個人,並不難。”
“凝夕,離開吧,別再讓任何東西羈絆你。我們都是生息在這個不健全的世界上的不健全的人,彌補不了彼此的殘缺。”
一字一句,猶言在耳……
我的身體顫抖起來,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自己還能做什麼?若冰死了,他是我的同伴,我的朋友,我的哥哥,我的親人。可是,現在他死了。他被人燒成一團焦炭,送到我麵前。我想把整個世界撕碎了,為他陪葬。
“找醫生來,我要知道,若冰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
元旭看著我,“已經看過了,五天左右,死因是燒傷。”
五天,原來,我去紐約的那天,若冰就已經死了,被活活燒死了。傳之,你根本一點機會都沒留給我。
“宇呢?”我問。
“在書房……”
長長的走廊,陰暗晦澀。走廊的盡頭,那禁閉的大門裏,是我的哥哥,可憐的宇。我把手放在門把上,那門把似有千斤重,我拉不開它。
“哐啷。”玻璃破碎的聲音。
“若冰,若冰………”屋裏的男人絕望地嘶喊著,哀嘯著。
他的愛人死了,永遠離開了他,以一種殘忍、粗暴、不可挽救的方式,離他而去。
我把頭靠在了門板上。
“凝夕,我很害怕。”
“不用怕,宇,沒事的,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這一刻,我的靈魂仿佛從身體裏飛升出來,漂浮在空中,冷冷地看著自己。
軒轅凝夕,若冰慘死的那天,你在做什麼?
做愛,你在跟害死他的人做愛!
一塊門板,把我隔絕在外麵,宇的世界,我進不去。轉身下樓,徑自走了出去。沒人攔我,沒人敢攔我。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走在山間的路上,偶爾有車輛無情地駛過,嘲笑著我的迷離。雨幕和黑暗吞噬了一切,沒有方向,沒有目的,整個世界茫茫一片。我全身都濕透了,從頭到腳。又冷又累,幾乎要在蜿蜒的山路上躺倒下來。
整個世界都是潮濕的,我沒有地方可去,無處安身,無處停息。
眼前的是什麼?我怎麼會走到這裏?
門口的守衛,看到我,恭敬地讓路。男人幽深的眼眸,沒有驚訝,了然的冷漠。
“猜到你會來,隻是沒想到,你會這個樣子來。”
我笑了,“我回來了,你高興嗎?”眼前的一切變成了灰白色,搖晃,扭曲,接著一片漆黑。
天微亮,雨停了。閉著眼睛,我聽到了自然的呼吸。樹葉上的積水,落入寒潭,靜謐空靈。草尖上的露珠晶瑩透亮,劃下去,被溫厚的大地吸收殆盡。
恍惚中,一個聲音在呼喚我:“凝夕,你看那浩瀚蒼穹上的朗月繁星,日升月沉,草木榮枯,周而複始,生生不息,天地萬物,都有各自的不幸,學會寬恕,就是放過自己,你學會了嗎?”
若冰……是你嗎?你在教我,如何新生嗎?我想學,我太想學了,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你死了,他們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了你,毀滅了你。我再也看不見你,聽不見你,觸摸不到你。你就這樣消失了,我即使毀滅整個世界,也找尋不到你。
你要我怎麼原諒?我又怎麼能原諒?怎麼能?
“凝夕,凝夕……醒醒,醒醒。”好焦急的聲音。
我張開沉重的眼皮,“怎麼了?”
“你的頭好燙,你在發燒。”
我點點頭,“好像是……”
“要不要緊?”他覆上我的額頭。
“死不了……”
他歎了一口氣,“說吧,凝夕,你要什麼?”
我閉著眼睛,沒有力氣說話,也不想說。
我要什麼?一樣的時間,一樣的背景,不同的男人竟然問出相同的問題。
我要什麼?我要時間倒流,我要曆史重寫,我要自己從沒有去過往生島,我要一個活生生的若冰。
你們能給我嗎?
別再問我要什麼?你們給不了我想要的。
“你要什麼?”他仍在問。
“陪葬……”
“什麼?”
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說:“我要傳之,給若冰陪葬。”
他拉下我的手,定定地看著我。然後,他笑了。
“好,如你所願。”他的吻充滿了血腥。
回到城堡,看到元旭,他手上拿著一個盒子。
“這是……”
“若冰的骨灰,我想帶他回家鄉安葬。”元旭疲倦地說,眼睛裏沒有光彩。
“宇,他同意嗎?”
他點了點頭,“若冰生前說過,他的生命從哪裏開始,就在哪裏結束,有始有終。”
“是嗎?他說過,我都不知道……”
元旭看了看我,“你的臉色很差,這兩天,你去哪了?”
我垂下眼,“我去找旋司夜。”
他皺眉,“你這是在引虎拒狼。”
“元旭,別勸我,你知道的,我停不下來。”
他歎了口氣,“我知道,你決定了的事,沒人能改變。他這個人喜怒無常,你自己小心。”
“我知道。”
“還有,這次安葬好若冰,我想留在那裏,不再回來了。”
“元旭,你想離開赤宇?”我覺得心裏有個地方一下子空了。
“是的,我已經不能再為赤宇做什麼了,我已經厭倦了。”
我苦笑,“先是阮泠,接著是若冰。現在,你又要走。你們一個一個都要離開我。”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凝夕,你自己也說過,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們這些人,無論創造過怎樣的輝煌,締造過怎樣的傳奇,怎樣的肝膽相照,生死相依,最後還是避免不了分離,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
我抱住他,“我知道,可是,我舍不得你。你就像哥哥一樣,你走了,以後誰陪我喝酒聊天,誰聽我訴苦,誰又能像你一樣忍受我的任性?”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凝夕,好好照顧自己,學著對自己好一點。”
“你也是,元旭,還會見麵嗎?”
他笑,“當然,隻要你活著,我活著,總會有再見的一天。”
望著元旭孤獨離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四年前的那個早晨。那一天,朝陽的光輝是那麼燦爛,海風是那麼舒爽。
逆光中的我,意氣風發地說:“想不想跟我回赤宇,我們幾個可以創造一個世界。”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四年來,我們同生共死,為赤宇創造了一個又一個輝煌,締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經曆了那麼多腥風血雨,直到今天,我們大家都累了。也許,真的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凝夕,適時收手吧,這個世界不適合你,你的心太軟。”
“心軟?我嗎?怎麼會呢?”
“凝夕,真正冷血的人是不會悲傷,不會心痛的,你遠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絕情。”
元旭,等我做完這件事,也許,我真的應該收手了,我也厭倦了。手機的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看到這個熟悉的號碼,我的手有點抖。
“你好嗎?”他的聲音依舊動聽,隻是有點疲倦
“還好……”
“我很想你。凝夕,我後悔讓你走。”他呢喃著
“是嗎?”我笑,“我也後悔了。”
“凝夕,回來好不好?”
“傳之,我……”我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的聲音不太對。”他口氣很焦急。
“我,好像有了你的孩子……”
他沉默了,片刻後,他說:“等著我,我去接你。”
“好……”
我掛斷電話,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司夜……”
再次掛斷電話,我長長舒了一口氣,上樓,走到宇的房間,推門進去。厚重的窗簾擋住了陽光,臥室內陰沉暗淡。
宇在床上沉沉地睡著,床邊堆滿了酒瓶,一片狼藉。
我走過去,輕聲喚他:“宇。”
他沒有反應。我撫上他憔悴蒼白的臉,他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
“若冰,若冰,原諒我……”宇痛苦地呢喃著。
我抵著宇的額頭,低聲說:“你的痛苦我排解不了,我無法還一個若冰給你,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宇,求求你,別再折磨自己。”
殺了他,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
外麵的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連日陰雨,天不放晴,這個雨季好漫長。
我的眼睛盯著電話,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等待的滋味總是很漫長。終於,鈴聲響了,我拿了起來。
“凝夕,他沒有出現。”
我沒有說話,血液開始倒流。
“你在聽嗎?”他焦急地問。
“我在……”
“他應該是發現了,你小心點,要不要到我這裏來?”
“不用,五行忍還在,我的安全沒問題。”
“那就好,剩下的交給我,你別再管了。”
“我知道。”
掛斷了電話,我感到自己的手腳已經冰冷。走到落地窗前,劃掉玻璃上的霧氣,望著窗外,腦海裏一片蒼茫。電話突然響起,我猛然一驚,木然地拿起電話。
“沒殺了我,很失望是不是?”他輕笑。
“有一點。”我說得雲淡風輕。
“我說過,別夾在我們兩人之間,你忘了嗎?”
“你是怎麼識破的?”
“那次從西藏回來後,我讓醫生給你做過全麵的身體檢查,所以我知道,你不可能懷孕。”
“原來,你早就知道。”我這次真是自作聰明了。
“你真讓我失望,凝夕,聽好了,你最好求神拜佛別再落到我的手裏!”
忙音,他掛斷了電話。我癱坐在沙發上,仿佛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氣。
“凝夕,算了吧。”
我回頭,看到倚在門邊的宇,淡淡一笑,“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別再和他糾纏下去了,算了吧。”
我歎了口氣,“宇,你甘心嗎?讓若冰這樣無辜地慘死,你甘心嗎?”
他的嘴唇抖動了一下,手指攥在一起。
“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每晚都會夢見若冰,夢見他在烈火中掙紮的樣子,他一直在問我,為什麼不救他?”
“可是……”他抬起頭看我,紅著眼,“我不想失去你,凝夕,若冰已經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你明白嗎?”
我抱住他,“我明白,宇。可是,現在就算我想停,他也不會放過我。”
“那怎麼辦?凝夕,我們應該怎麼辦?”宇把頭埋在我的懷裏,喃喃地說。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他有弱點,我知道他的弱點。”
是的,傳之,我知道你的弱點是什麼,所以,你不會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