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說:“你擔心他沒有能力自保,容王殺他易如反掌?”錦隆不語,蘇離漠然道:“江寄水何必要殺他?區區一個七歲幼童,連絆腳石的程度都不夠。他既然不造皇帝的反,就必不會對熙瑞下手,留著這對父子性命,他才能更加理所當然地控製乾坤,獨攬朝政。”
錦隆忽然淡笑著說:“還說不是江寄水的人,我敢說你對他的了解,勝過他旗下任何幕僚。”
蘇離聲如止水:“這不是了解,是權術、為官之道。”錦隆不再說話,隔了片刻,淡淡說:“這麼看來,我是多此一慮了。你好像巴不得熙瑞被送走。”
蘇離道:“他留在我身邊也隻是徒增尷尬。”
錦隆歎了口氣,接下來這句聲音已經極輕:“還是隻有他才能讓你牽念嗎?”蘇離眉眼微微地一動,卻什麼也沒說。
錦隆說:“我知道你留在錦國留在皇宮的理由,什麼熙瑞,什麼秘笈都是無稽之談,你隻是在等他回來。”
蘇離不語,錦隆沉寂良久,打破靜默道出關鍵的一句:“然而都六年了,你就這樣日複一日地等下去,從未想過如果他不回來……”
“他會!”
這句斬釘截鐵的論斷,語氣雖淡卻重,和錦隆的試探對比鮮明。錦隆抬起眼,一直定定地望著蘇離,忽然靜靜笑起來。
“我自小羨慕錦藍。他的生母是正室,出身比我高貴;他一直得償母慈,不像我娘親早逝;我雖是長子,卻處處受製於庶出的名分,謹言慎行,最讓我嫉妒的是他與生俱來吸引人的氣質,要獲得人心,是那麼容易。”
蘇離微微一怔,凝眸望去,正好對上錦隆視線,那目光既清且利,銳氣縱橫,她不由得在恍然中滯住神誌:這兩兄弟不同的經曆造就迥異的為人,卻都是心比天高的霸者,一山難容二虎,兩股勢力必去其一。
想到這裏,她突然一驚,“你該不會——”
錦隆笑意不改,隻是摻雜了一絲苦澀,“終究是兄弟一場,我又怎麼會希望看到他死於非命?”
蘇離驚疑稍定,穩住神誌道:“你今夜悄悄前來,其實是為了告訴我錦藍的消息?”
錦隆道:“為防有人打擾,駐守皇陵的全部都是鴉軍。”
蘇離疑道:“鴉軍?”
錦隆淡淡頷首:“是皇妃為錦藍專門訓練的直係部隊,世人根本不知道這支戰力的存在,成員全是秘密挑選,秘密訓練,紀律嚴明,生死無視。”
仿佛糾纏起來的一團線,找不到源頭,蘇離小心翼翼問:“然後呢?”
錦隆將茶碗放在桌上,攤開五指注視著上麵的水漬,慢慢道:“誰也不能靠近,所以誰也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麼。”他頓一頓,挑眉看向蘇離,“他是生,抑或死……是成功還是失敗,甚至於,他究竟是不是真的去修行——誰能證明?”
蘇離顫聲說:“於是你……你就去找了真相?”
錦隆道:“……是。前幾日,我夜探了皇陵。”他在蘇離怔怔的目光中探手入懷,抽出來時雙指夾了一個潦草裹起的布包,放在桌上緩緩推至蘇離眼下。
蘇離不假思索將它捏在掌中,卻久久無法打開。質地柔軟的細緞,此刻卻在手心裏有著刀割一樣的觸感,仿佛揭開的不是一層布,而是一個深深隱匿起來的事實。一旦看到就推卻不了,無力回天的事實。錦隆不發一語,靜等她自己去決定。
蘇離指尖輕輕拉開布片一角,隻一眼便怔住,那一角中展露出來的事物,已經足夠昭示所有她要的答案。
蘇離麵唇發白,眼中卻完全鎮定下來。她輕緩細柔地一一掀去其餘三角,將錦囊拿了起來。
寶藍緞底,黑色玄烏。白首何年改,青琴此夜彈。靈台如可托,千裏向長幹。
錦隆隻聽蘇離靜靜問:“他人呢?”
錦隆遲疑片刻,沉緩道:“是在一具腐屍手中發現的,五內俱焚,皮腐肉枯……衣著服飾確實是錦藍所有。看腐爛程度,死去應有一年多了。”
那字字句句,時而宛如利刃,一刀刀割在身上,時而又仿若大石壓在心口,蘇離定定看著錦囊,一刹那周身冰冷,五感俱失,甚至於幾乎能聽到靈魂輕輕出竅的掙紮聲……
錦隆本能張口想喚她,卻突然止了聲音,眉眼微沉,默默扶住蘇離飄葉一樣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