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月中天(1 / 3)

這十天,朱弋過得分外艱難。漫長難熬,卻又如白駒過隙,無論如何止它不住。心焦時,時間如細細流絲,綿延不絕;怔忪時,一夜飛快,從初上掌燈到天光澄明,仿佛就隻是眨眼之間。

九日已逝。九天內,朱弋讓人頒布新的朝令,廢止若幹律法,一件件做起來,漫不經心卻又絲絲入扣。自從免戰求和的消息傳出,全國上下便一片齊齊罵聲,更有激憤民眾層層包圍了皇宮,欲發起暴動政革,所幸都是匹夫之勇,意氣用事,以卵擊石的程度,被聶恒輕鬆鎮壓平息。

然則虛驚多了,朝堂之上也免不了諸多議論。每一日都有忍無可忍,罷官聲討朱弋的官臣。

那一道道責難目光如刀似箭,可是朱弋漠不在意、一意孤行的態度,等於為她鑄起一道固若金湯的銅牆鐵壁,各種各樣的反對、怨恨,統統傷害不了她、改變不了她,無法讓她產生半點悔意,至於收回成命,堂堂正正地與那三十萬大軍決一勝負,就更是奢望。

天色已暗,聶恒轉過身,正想點起燭火,卻隱約看見朱弋神情專注地對著奏章,突地微微一笑,那表情好像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就那麼旁若無人地快樂起來。

想也知道她是在發呆。聶恒心底漫過一陣柔情,攏著躍動的燈豆近前去,淡柔光亮映照著那張清麗臉龐,朱弋抬起頭來,“啊……都這樣暗了啊。”

“是啊,已經晚了,昨天你又徹夜,今日早些歇息吧。”

朱弋仿佛沒有聽到,兀自遞過來一個折子說:“容王方才差人送來的,授命你為督護的草本,你看看。”

聶恒接了,苦笑道:“你就一定要把我推上這個位子麼?”

朱弋笑道:“那怎麼辦,別人我不放心啊!你就委屈點先幹著吧,等有了合適的接班人選,你可以立刻退休,而且這段時間裏,我也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聶恒無奈搖一搖頭道:“我看就是了,你也去睡一會兒吧,十日期限最後一天,軍權交接什麼的重頭戲都在明日,不好好養精蓄銳可不行。”

朱弋擱了筆說:“好。”她就在案台上趴了,把臉側放臂肘之間,靜靜凝望著聶恒,微笑說,“聶恒,你真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大哥啊。”

聶恒正看得專注,沒留意她說的內容,待到反應過來後隻是尷尬一笑,催促道:“別趴在這兒,去床上睡!”

然而無人應答。他扭頭看去,朱弋眼睛早就閉上了,還發出細微鼾聲,睡得好生踏實。

燭火一點如豆,躍動不息。聶恒靜靜望了半晌,連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臉上那淡不可見卻著實溫柔入骨的神情。

收回目光之際,他起身去衣架上取了披篷,輕輕搭在朱弋肩背。手指鬆開那一刻,腦海中忽然蹦出幾個字來,可笑得很。

最後一夜。

最漫長,也是最短暫的一夜。

外麵的風忽大忽小……門窗輕輕震動,宛如夜歌。

對某個人來說漫長,對某個人來說又猶為短暫的這一夜,隨著天色漸明,即將終結。

“放心吧。”聶恒低低一笑,移開燈盞,靜靜吹熄,望著陷入模糊的朱弋身影柔和、篤定地開口,“這一次,你定能和他重逢,不再分離。”

飛鷹難及的青空高處,層起疊嶂的浮雲深裏,隨雲朵形狀的變化,時不時顯露出一座建築物的部分輪廓:房簷、台階、窗櫳、屋頂……隱隱可見,卻又很快沒入雲層,讓人疑是夢境之中的瓊樓玉宇。

那少年靜倚窗棱,雙目閉闔,清俊臉上漫無表情,隱隱透著與世隔絕的孤寂。偶爾的凝視,瞳眸也一如深不見底的黑潭,怎樣看都空無一物。

華服男子倒背雙手,穿過了繚繞白霧,來到他麵前施然落座,看少年毫無反應,悠悠一笑,抬手便抽走他手中那條紅紗。

少年眼神突地一轉,直直射過來。江寄水淡淡一笑,又遞還過去,“咱們五侯府有這樣死心眼的四侯,倒真可愛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