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四章 亂歌(2 / 3)

一氣疾馳數十裏。朱弋摸一下腰間佩刀,鬱孤台亡後,此物自然隨之上繳。就算不能帶上刺地夜華,至少也要有一件防身的利器——這是聶恒的堅持。朱弋輕笑一下,這時風力突然轉疾,隱隱傳送樂聲。

朱弋當即勒馬,極目四望,空茫茫一片的沙漠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頂白色圓帳,在夜色和大漠的映襯下如同玉石般潔白顯眼,完全不輸背後那輪碩大的冰冷蟾月。

帳前兩名童子,一男一女,五官可愛,透出幾分聰黠,見到朱弋,直接湊上前來,一個引馬,一個口中說:“主人恭候姑娘多時,請隨我來。”

聽他們一口一個主人,叫得恭順異常,神情又頗似燕非對浪萍的態度,朱弋滿腹疑惑,將馬繩交給那童子,隨童女彎腰進帳。那童女一邊走一邊歡喜地說:“主人,客人來了。”

朱弋定睛看去,隻見一個華服男子,斜靠胡床,身披一條織有五色孔雀的黑絲披肩,渾身流轉著幽藍暗光,黑發貼著臉頰垂下,襯得皮膚白如霜雪,五官細致非常。

他一隻手探入囊中,取出一隻巴掌大的熏爐,擱在案台上,手指拂過,孔洞中便嫋嫋升起紫煙,這煙竟與普通的不同,無風也能自舞,時而宛若盤龍,時而成雲片狀,朱弋看得吃驚,卻聞那男子笑道:“小把戲而已,姑娘喜歡麼?”

朱弋道:“你究竟是何人?給我那種相約的書函,是侮辱還是試探?”

男子笑道:“姑娘是問我的身份嗎?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端看你想知道哪一麵。如果要的僅是一個稱呼……身如浮萍,浪跡東西,有人不就是這樣介紹自己的?”

朱弋微驚,脫口而出,“你是五侯府的人!”

燕非親口說過,浪萍已死,眼前這人氣勢非常,多半也是五侯之一……他是來尋仇麼?可是看他淡而柔和的笑容,分明不帶一絲半縷殺氣啊。

朱弋暗忖之際,男子微微笑道:“本王素來不喜張揚,雖然已盡量隱匿,可我知道你身邊有能人,早已猜到我的身份了。”朱弋怔異,心下揣度著:他果然是容王,可卻又為何知道浪萍的事?難道聖朝士族權貴,本身也是五侯府成員?

江寄水道:“可是我此番隨軍親征,卻不是為了討伐末闌,而是為了一個人。”

朱弋疑道:“誰?”

江寄水落指弦上,施力一彈,鐵箏發出刺耳斷音,那一個名字便夾在這靡靡之聲中被說出,以一種莫名柔和的語調:“燕非。”

霎時仿佛青女附身,朱弋麵色凝霜,一下子頓住。半晌,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句“他現今好嗎……”是不是發自自己口中。

江寄水凝視她片刻,淡笑道:“真叫我不知該如何答你。若說他不好,他現在已經正式取代其主浪萍,衛列五侯之四,呼風喚雨易如反掌;若說他好,從末闌歸來後便從未聽他開口說過隻字片語,整個人仿若行屍走肉,與世隔絕,你說,我該回答你好,還是不好?”

朱弋聽得心如刀割。隻有他,隻有與他相關的點滴片段能讓自己的喜怒哀樂俱形於色,也隻有燕非這個名字,在她拋棄所有走到今天時,仍能劃開猶如銅牆鐵壁的心防,直刺內心深處。

江寄水道:“我們五人雖然結義,但浪萍的行事作風與其他三侯差得實在太遠,連同我在內亦不能苟同,落得這種下場也算是他咎由自取,按說燕非在武學上的天賦造詣遠勝浪萍,隻是太過死心塌地,總是對錯手殺死主人耿耿於懷,不要說是讓他取而代之了,他險些連求生意誌都消失殆盡。”

朱弋澀苦地喃喃道:“……獒是犬類中最為忠誠的一族,若是死在主人之前倒也罷了,若是主人天壽已盡,它卻還有殘生,就會隨著主人的棺樞活葬。”頓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突如其來的痛惜,苦笑道,“一切皆為自願。”

江寄水目光柔和下來,低聲說:“你知道就好——朱弋,你原本令他有活的希望,卻為何又要生生剝奪?”

朱弋咬住下唇,想要佯裝強硬,臉上兩行淚卻出賣了心底酸楚,“你要我怎樣?!和他一走了之?當時全城戒嚴,兩個人一起,誰也走不掉的!”

江寄水靜靜等她吼過,微笑道:“那麼,現在呢?”

朱弋微微一怔。

江寄水說:“你已經是末闌女王,翻手覆雨,不再受任何人的掌控,現在的你,難道不能去到他身邊,對他說明一切?”

腦中一道閃電襲過,瞬間驟亮,複而又是一片黑暗,隻有某個角落隱隱存留著那一閃之際她看到的答案。朱弋怔忪地說:“你……你要我放棄末闌?”

江寄水唇際浮現笑容,左腕閑適地搭在右臂之上,透出傲然霸者姿態,“我聖朝三十萬大軍壓境,就算手握良兵,你能保證在這片土地上,不流一滴無辜者的血淚麼?”

朱弋不語,麵色暗灰,江寄水又低低笑道:“你大仇已報,又分明不是那種眷戀權勢、利欲熏心的野望女子,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要滯留皇室這種紛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