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主義失戀
我的所有經曆中最華麗的一頁,是在男朋友研究生畢業之後,我與他一起去三亞流浪了半年。
在那座植物豐富的小島上,我供職於一所初建的大學。校園裏有成片的杧果樹,有在草叢中窸窸窣窣出沒的紅色小蜥蜴,還有胖墩墩的波羅蜜像一個大冬瓜一樣低低地垂在樹的半腰……
當然,2008年的三亞還沒有達到現在的文明程度,鳳凰機場時常會掛出紅色的條幅,上麵寫著令人驚悚的標語:嚴禁飛車搶劫,抓住槍斃!
學院裏的學生們有時帶著十塊錢騎半個小時的車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西紅柿,高高興興地去,載著紅豔豔的西紅柿回,在路上遇到手持匕首的大叔就將車子和西紅柿一起交給他,然後自己曬著太陽走路回宿舍。
所有飛快發展的城市都會有這樣一段“禍亂”的時期,所有強勢崛起的文明都會有一群勇敢的、剛剛畢業的青年用青春作為奠基的青石。
在這群青年裏,有一個叫阿沈的帥哥特有意思。有一回,我和男友與阿沈一起坐校車去市中心的春園吃海鮮,因戀酒貪杯,準備回去時天色已晚,連末班校車都已經沒有了,於是,三個人一起拚出租車回校園。
那段時間,校園的新老師中間流傳著真真假假的出租車司機作惡的新聞,所以,我們三個都很警醒。可能因為當時天太黑,有一段路的路燈又壞了,司機沒看到去學院的路口,就鬼使神差地直奔海口開了過去。
車剛開過去,阿沈就發現不對勁了,問我男朋友:“老郭,這路不對啊!你的雙節棍帶著沒?”男朋友謹慎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的雙節棍穩穩地裝在教案包裏。其實,我的男友也是學院的一朵奇葩,他學雙節棍的日子,每天早上站在宿舍樓下,一邊看圖書教程,一邊煞有介事地練習“雪花蓋頂”、“蘇秦背劍”和“雙手擎天”。
見男友不說話,阿沈還以為指望不上,急得雙眼通紅,直接獨自開啟了自衛模式——從包裏飛快摸出一把水果刀來。這把水果刀我中午見過一次,刀身好像是定製的,特別長,中午他還拿著它麵目和善地為藝術學院的女老師們切番石榴吃,但,此刻它刀光閃閃、妖異凶險。
阿沈剛好坐在司機座位的後麵,便把那座位後背當了磨刀石,拿著水果刀左蹭一下右蹭一下,還裝模作樣地說道:“這路不對啊!師傅,您看這路是不是不對啊?你越走我越不認識路了。”
司機回頭看一眼,估計被阿沈瞪得如銅鈴一樣的眼睛嚇住了,說話都結巴了。等安全地將我們送到校園後,他還誠惶誠恐地為我們拉開車門,並主動減免了無意中繞路的車費。
自那件事後,我們才知道,阿沈是最不好惹的人。他上高一時就已經是跆拳道黑帶了,平日眼裏揉不下沙子,所向披靡。鬼知道這樣一位怪才成年之後為什麼沒有做黑社會大哥,而是成長為一名三本院校的輔導員,每天為調皮搗蛋的孩子們做心理工作,還會因為自己管的班級紀律抓不上去急得滿嘴長泡!
和阿沈混得熟了,我知道他有一個高中同學叫馬琳,她研究生畢業後簽到了我們學院的藝術係做老師,主講西方畫曆史。
喝酒時聽了阿沈的陳述,大家都誇他有眼光,隻有我充滿了好奇。主要是時間不對,既然他們是高中同學,那他們不該是同一年畢業嗎?為什麼馬琳研究生都畢業了,而阿沈本科才畢業?
阿沈長歎一聲:“你有所不知,為了能和馬琳考同一所大學,我高三複讀了三年,正好把馬琳讀研究生的時間給補齊了。”
在座的同事哄堂大笑,使勁給阿沈鼓掌,男同事的大拇指全伸到阿沈的鼻子下麵,送他兩個字:“牛啊!”
不知道也就罷了,一知道阿沈喜歡馬琳,我便發現了很多喜歡的蛛絲馬跡。比如,周六大家都喜歡坐教師專屬的校車去市區購物、吃飯或遊泳。校車人滿為患,馬琳又暈車,所以,阿沈每次都早早地去占校車前排的座位,自己坐一個,用背包占一個,除了馬琳,誰問他“這裏有人嗎”,他都說“有人”。
有一回,阿沈的領導也來與我們這些青年教師湊熱鬧擠校車,領導低頭問他:“阿沈,這個位子有人嗎?”阿沈咬咬牙,依舊說:“有人。”
氣氛一下子變得很肅穆,大家都知道這位領導平時最小心眼,心裏替阿沈著急:你也太不會來事兒了!你想留個位子給馬琳可以理解,但是你自己站起來讓個座不行嗎?
可阿沈就像是屁股上塗了膠水一樣,愣是沒有讓。當然,領導的貴體是不會站著的,早有心明眼亮的人讓出自己的座位給領導坐,而且離阿沈很近。
於是,領導親眼看到長裙長發的馬琳背著畫板走上來,詢問“阿沈,這個位子有人嗎”,又親眼看到阿沈把包拿起來放到自己膝蓋上,說:“沒人。”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阿沈在他們院係都是最被領導“器重”的一個。他們是旅遊係的,於是,像那種早出晚歸帶著學生去景點駐紮實習,在刮著台風的時候去市區找某個失聯的學生,深夜兩點穿過平時靠電瓶車代步的大校園去處理學生打架事件,這些事統統落到了阿沈一個人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