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各自安好(1 / 2)

天涯海角,各自安好

總有一些人讓你記憶深刻,雖然與你不相關,可是穿越了長久的歲月也忘不掉。

我和年新都在找家教的那年暑假,我為了賺錢,住到了學生杉杉的家。杉杉的媽媽是一個酒吧的采購部經理。說是經理,其實采購部就她一個人,所以雖然家住北郊,但是東西南北各大超市她都跑。

她是個熱心腸的阿姨。當初從多如牛毛的大學生中選中我,與其說是緣分,不如說是俠骨柔腸的她看不慣我軟弱、不擅於推銷自己和爭取機會,才決定幫助我的。

事實上,除了我,她還幫過很多人。有一回她戴著漂亮的頭盔,騎著一輛大摩托去采購,半路上見很多小混混在欺負一個傻子,立刻停車喝止。那些混混見她是個女的,很不服氣。阿姨直接下車,摘掉頭盔就要和他們單挑。不得不說,有時候人的一身正氣是能威懾人的,雖然麵對的隻是一位颯爽英姿的老美女,小混混們竟沒一個人敢動手,就罵罵咧咧地散開了。

她讀初三的女兒杉杉問:“媽,他們要是不走,繼續欺負那個瓜子,你真和他們‘單挑’嗎?”(陝西人將傻子叫瓜子。)

她驕傲地說:“那肯定啊!老娘可不是吃素的,一定和那幫臭小子打起來。”

杉杉立刻做了個鬼臉,滿臉都是不屑,認為她們家老太太吹牛皮。

杉杉一直叫她四十多歲的媽為老太太,直到她的外公從澳門回來小住,這個詞才被她收起來,因為她要把“老頭子”這個稱號送給外公。她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少女,雖然給我留字條,偶爾會將“周姐姐”寫成“周組組”,但是外公和媽媽是兩輩人還是知道的。如果一個叫“老太太”,一個叫“老頭子”,會讓人誤會他們是兩口子。

在我帶杉杉功課的兩年裏,我從未見過杉杉的爸爸。不曉得那是一位常年在外的成功人士,還是已經離婚等等,反正在我的眼裏,這已經是個非常美好的家庭,生活富足,氣氛輕鬆,家庭成員之間不拘小節,被一種快樂祥和的氛圍籠罩。

好吧,我承認我又跑題了。我任性地想用我的文字記住所有心懷善良的人,結果卻辜負了小學語文老師教我的寫文章的要義——開門見山。

在今天的這個故事裏,杉杉的外公才是真正的山。

我不記得是怎樣和這位拄拐杖、戴禮帽、西洋味十足的老先生聊起來的。總之我們聊得很愉快,他講話的樣子像個軍人,聲音洪亮有力,口音純正。

好些年了,很多細節我都已記不清,可是我還記得他談起最初認識那位日本姑娘的神色,那是幸福、驕傲且浪漫的。

他們相見在日本投降後不久的日子裏。那時他還年輕,擁有著所有的年輕人最狂妄的想法,那就是深深地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並且對未來充滿了無限的暢想和希翼。總結成一句話,他覺得自己的愛情與未來,會和身邊所有人都不一樣,獨一無二,美好無雙。

那時他很喜歡看書,與那位日本姑娘遇見時,手上拿著一本書正曬著太陽。書名老先生對我說過,我給忘記了,依稀記得是一本外國名著的縮寫譯本。

日本姑娘本來正在等待被遣返,在優待俘虜的政策下,她的待遇不算糟。她在他看書入迷時坐到他旁邊,用中國話對他說:“喜歡看書嗎?”見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她笑著又說了一句,“喜歡看書的人都是可愛的。”

那時中國的年輕人受的都是傳統教育,見到有姑娘和他說話,已經心慌了。定睛一看還是一位漂亮的日本姑娘,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頓時手足都無措起來。日本姑娘看到他這樣,很大方地笑了一笑,起身走了。

第一次說話雖然結束得倉猝,但是交流畢竟已經開始了。他開始留意她,用眼睛、用耳朵、用心。偶爾也說話,但是隻是簡短的幾句,交流一下共同看過的書中的情節,談得不太深,有外人在,馬上就終止了。他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曾經偷偷借給她一本書,書裏夾一些果幹、薄餅之類的零食,讓她打發無聊的時間和應對饑餓。

這位日本姑娘來中國多年,不僅會中國話,也懂得中國的文化和禮儀。她不是一個討厭的人,但鑒於當時的敵我矛盾,大家都不理她,不打她罵她、隻橫她兩眼的人算是好的,所以他的關注和關懷給孤單無助的她帶來了巨大的溫暖和慰藉。

老先生說,那是他一生眾最幸福的時間,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等待見到她,見到了就很高興,見不到吃飯就會不香。

他們都知道終有一天他們會見不到麵,因為遣返的日期一日日地近了,可是他們都刻意地回避了這一點。

直到最後一天,她馬上就要走了,他鼓足勇氣,找了個和她擦肩而過的機會對她表白。

那時候並不流行說“我愛你”,也不流行說“我喜歡你”“我離不開你”。年輕時的老先生能借鑒的隻是看過的書,以及中國最傳統的愛情故事。